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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麻醉師,天天與形形色色的病人打交道,和各種各樣的醫生去交往,見證多少人間喜怒哀樂。閑暇之餘,信手拈來,即成麻醉師隨筆。
1.置換膝關節的老太
今天的第一台手術是要為一位60歲的老太置換膝關節,時間定在早7點。按照慣例,我6:15從家出來,預計可在6:30到達醫院,與病人交談5-10分鐘,再用15分鐘放置硬膜外導管,這樣將病人推進手術室正好在7點之前。
上路后我掛通術前準備區的電話,常規性地告訴護士,我需要做硬膜外導管放置,請她們準備好。其實即便我不打電話,她們也會準備好的。接電話的是護士露西。
露西:王醫生,我和你的病人南西交談過,她拒絕做硬膜外,並且拒絕任何形式的阻滯麻醉。
我:她說為什麼了嗎?
露西:是的。她以前曾做過肩膀手術,用過阻滯麻醉,有著很不好的經歷。
我:哦,知道了,等我到那和她談談。
置換膝關節大多是由於嚴重的骨性關節炎造成了難以忍受的疼痛和行動不便,以老年人為多。隨著技術和人工關節質量的不斷提高,這種手術也越來越普遍,為越來越多的病人解除了痛苦。
到了醫院,我換上手術室的刷手服,來到術前準備區。首先認真研究了一下南西的病史,把所有需要我簽名的地方都簽好,然後來到南西病床前。
我:你好,我是麻醉師王醫生。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南西:你好,王醫生,我叫南西。
我:能告訴我, 你今天要做什麼手術嗎?
南西:置換膝關節。
我:哪一側的膝關節?
南西:右側。
為了避免錯誤,每一個參與這個手術的人都要親耳聽到病人自己說出要做什麼手術和哪一側的手術。
我:南西,為你的手術,我們需要做全身麻醉。 我會從靜脈給你注射一些藥物。這些藥物作用非常迅速平穩,大約5-10秒鐘,你就會睡過去了,不再知道任何事情,也不再感到任何疼痛。然後,我要在你的嘴裡放一個小的喉罩,這樣即便你已經睡過去了,還能自主呼吸。不過這個小喉罩要在你睡著了以後再放進去,在你醒之前取出,所以你不會感覺到的。但是你醒后可能會感覺到一點喉部不適,如果是這樣的話,不適會很快消失的,不會打擾你太久。
南西:嗯。
我:手術結束后,送你到恢復室觀察40-60分鐘,確認你沒有對麻醉的不良反應后,送你回你的房間。
南西:那好。
看起來南西對此沒有任何疑義和不安。
我:南西,下面我們來討論一下術后止痛的問題。膝關節置換術會造成很大的疼痛。為了止痛,我們大多置放一個導管到硬膜外腔內,這樣可以通過這個導管持續給葯,控制疼痛不再發生。與其它止痛辦法相比,硬膜外止痛效果最好,副作用最小,所以沒有禁忌症的話,我們大多用這種辦法。 另外, 在手術過程中,我也會通過這個導管向硬膜外腔注射一些局麻藥,阻斷疼痛帶來的不良反應。當然,如果你不喜歡硬膜外止痛的話,我們可以用其它方法,例如由你自己控制的靜脈嗎啡泵止痛法。不過,你是否能告訴我,為什麼你不喜歡硬膜外呢?
南西:王醫生,我在三年前做過一次肩膀手術,為了術后止痛, 麻醉師在我的頸部打了一針阻滯劑, 結果疼倒是不疼了,但我那一側的膈肌也不能動了,感到呼吸不適。
我:哦,是這樣。這是因為控制膈肌的神經和控制肩膀的神經離得很近,所以在阻滯去肩膀的神經同時,把去膈肌的神經也阻滯了,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副作用,待麻藥的作用消失后,膈肌的功能也就恢復了。
南西:那倒是。嘿嘿。
我:我們這次要做的硬膜外止痛與那個肩膀的阻滯不同,遠離膈神經,不會讓你感到呼吸不適的。不過你確實會感到雙腿麻木和無力,這些在停止硬膜外止痛后都會很快就恢復的。 像我剛才說過的,硬膜外止痛是目前最好的止痛辦法,如果是我自己或者是我的媽媽做這個手術的話,我會選擇硬膜外止痛的。
南西:哦。。。
我:如果你感覺下肢麻木無力不好的話,我們可以在明天早上就把硬膜外停掉。因為今天,特別是今晚是疼痛最厲害的時候,我們用硬膜外止痛,明天以後,不那麼嚴重了,我們就改成別的方法。你看怎樣?
南西轉過頭去問陪她來的朋友珍妮:珍妮,你看呢?
珍妮:嘿嘿,南西,這得由你來決定呀。不過要是我,我就用硬膜外。
我:南西,給你幾分鐘時間,你自己想想看。
說著,我走出她的房間,告訴護士露西:「露西,你去準備硬膜外導管吧,她會同意的。」我倒了一杯咖啡,聞著那種濃香,品了一口。看著露西按照我預先制定的卡片準備好所有的一切,我再回到南西床前,問道:「怎麼樣,南西?」
南西:王醫生,我相信你,就用硬膜外吧。我把我自己交給你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南西眼中閃著淚花。
護士露西笑著對南西說:南西,手術結束后,你會感到,你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我握著南西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南西,請放心,我會盡最大努力照顧好你的。
南西:謝謝。
這一刻,任何其它的話語都是多餘的了,病人的信任,是做醫生的最大的榮譽。
放置了硬膜外導管后,護士將南西推到手術室,我看了一下牆上的表,正好指向7點。在給南西靜脈注射前,我先從硬膜外導管打了些麻藥進去。整個手術過程中,南西的呼吸,血壓,心跳都非常平穩,說明硬膜外止痛的效果很好。手術進行得很順利。術后將南西送到恢復室,她在那裡安靜地醒過來,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南西,你的手術結束了,一切都好,你剛剛醒來,感覺怎樣?」我輕聲問道。
「王醫生,很好。」
「感覺疼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
說著,南西把右手從毯子下面伸出來。 我知道,她是想握著我的手,於是我把右手也伸過去,輕輕地握著她的手。
「王醫生,我真的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謝謝你!」
南西把手放在我的手掌上,她的手是那麼軟弱,但確是那麼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