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看了一部電視連續劇」北風那個吹」.看名字就知道是文革知青那點事.故事內容一般般,女演員閆妮的演技確實非常好.裡面有一個女知青劉青向牛鮮花(牛主任)下跪的的情節.這一情節勾起了我早已塵封的一件往事.
文革開始不久,我父親就被關了起來.母親下放到郊區勞動,周末才能回家看看.我和大我兩歲的姐姐一起生活.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夏天,省會的天氣異常炎熱,那天沒有一絲風,樹葉掛在樹上一動不動,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假的.記得那天是在中午,姐姐拉著我的小手去上學,由西向東走在主幹道上.這條路也是我父親上下班常常走的路.路很寬,視野很好.路的兩邊是整齊的法國梧桐.我很討厭這種樹,它在發情的時候結滿了毛毛球,有鴿子蛋大小,掉在地上風一吹,毛毛球散開,一根根帶著情種的細如針芒的毛毛吹得到處都是,弄得眼睛,脖子,身上瘙癢難忍.
這天很奇怪,路上行人和車輛異常稀少.走著走著,前面不遠有一個紅綠燈,迎面開過一輛解放牌卡車.我和姐姐不約而同的瞪大眼睛停下來,死死盯住這輛車.這一路我姐姐都沒有說話,心裡想的是一件事,一個希望,就是希望在這條熟悉的路上碰見爸爸.
汽車過了紅綠燈開始加速.我瞪大的眼睛看見車前站立著的人滿頭白髮,在強烈的光線下更加白的刺眼,他背上背著一頂草帽,迎風而立.我驚呆了,分別已久的爸爸突然在這樣的情景下出現在我的眼前.父親也發現了我們姐弟倆.卡車疾駛,雷電般駛過.我和姐姐拉著手轉過身瘋狂追趕疾飛的卡車,聲嘶力竭哭著喊: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也轉過身,背對著狂奔的汽車跌跌撞撞的跑向車尾,反方向的慣性很大,爸爸差點從車尾栽下來.解放牌卡車無情的遠去了,開的那麼的快,消失的那麼快!我和姐姐懵懵懂懂跌坐在路邊放聲大哭.姐姐緊緊地抱著我,淚水流進嘴裡,咸中帶有苦味……..
數月後,轉眼已是冬天.媽媽讓我我們一家三口省下來的半斤古巴紅糖去探望被關押的父親.媽媽詳細告訴了我去找誰,父親機關辦公室的方位.走進那個辦公室,四周牆上貼滿了標語和毛澤東的語錄.偌大一間辦公室只有一張木桌,七八張椅子.桌子後面牆壁上掛著一幅毛澤東的標準相.像的兩邊呈45度角斜插著紅旗.房間裡面大約有五六個人,其中一人穿著藍色毛服,披著一件草綠色軍大衣.其餘人也是穿著藍色毛服,不同的是披著藍色棉大衣.穿軍大衣的人我認識,他姓馬,是省委一個不大不小的造反派頭頭.大概是他小時候得過天花,臉上布滿與小米差不多大小的麻坑.我和姐姐給他起了個外號------馬大麻子.就這他在一個傍晚,帶著一幫人在我家門口貼大字報和標語,抄了我的家,搜走了我的日記本(那時我小學五年級),希圖在我的日記里找出些父親的罪狀.他見我進來,問:」你來幹什麼!我說:我想給我爸送點糖,他肝臟不好」.馬大麻子說:」好啊,你過來!」我以為他同意給父親送糖了,心裡很高興,趕緊走了過去.誰知他一把抓住我幼細的手腕,拖拽的毛像前面,狠狠的說:」想送,可以!你只要在毛主席面前說…堅決跟XXX(我父親的名字)劃清界限.就讓你送去!」.我一下子愣在那裡.手腕被他捏的生疼,眼睛直直的看著他.馬大麻子見我看他,抓住我的頭頂,把我的頭擰向毛像.淚水在我眼眶中,是熱的?冷的?我完全沒有感覺.我真希望這淚水變作毒藥流進來.我強忍著,咬著牙不讓淚水湧出.感覺到我的心臟一陣陣的收縮,身體隨著心臟一陣陣的顫抖,緊密嘴巴,一聲不吭.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的光景,在這兩三分鐘里,我腦子幾乎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個願望:希望爸爸能奇迹般的出現在我身邊,我想見到爸爸……,
時間是那麼漫長,一切都在這瞬間凝固了.眼前晃動的只有爸爸跌跌撞撞奔向車尾幾乎一頭栽下來的那一幕!
一隻肥厚巨大的爪子重重的拍在我的後腦勺,腿窩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腳,我跪下了---------,跪在毛像面前.抖動的小手捧著黃草紙包的,用麻繩捆得嚴嚴密密的半斤古巴紅糖跪在了毛像前!!!!含著眼淚,抽泣著,一個字一個字的嘣出:我_堅_決_跟_X_X_X_划_清_界_限.
從此,在我兒時的心裡埋下了一粒種子.
二零零年四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