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人品

前面說過讀了儒林外史與浮生六記的感覺。又說到了冒辟疆與錢謙益，我發現中國人對這兩位評價不高，說明中國人用古人的觀念對古人要求太高。

比如儒林外史，作者真的是當做記事來寫，所以幾乎沒有什麼評論善惡的問題。哪怕匡超人幫人做槍手代考並偽造官信，作者吳敬梓也沒有說他不好，只是這樣描述匡超人看到官府起訴拉匡超人犯罪的合伙人潘自業的訴狀的情況：

那款單上開著十幾款：一、包攬欺隱錢糧若干兩；一、私和人命几案；一、短截本縣印文及私動硃筆一案；一、假雕印信若干顆；一、拐帶人口几案：一、重利剝民，威逼平人身死几案，一、勾串提學衙門，買囑槍手代考几案；……不能細述。匡超人不看便罷，看了這款單，不覺颼的一聲，魂從頂門出去了。

就是這些互相坑蒙拐騙混吃混喝的書生，吳敬梓在最後一回還安排明神宗帝下詔旌賢白，劉尚書奉旨承祭。之所以這樣，在吳敬梓看來：「夫萃天下之人才而限制於資格，則得之者少，失之者多。其不得者，抱其沉冤抑塞之氣，噓吸於字宙間。其生也，或為佯狂，或為迂怪，甚而為幽僻詭異之行；其死也，皆能為妖，為厲，為災，為浸，上薄乎日星，下徹平淵泉，以為百姓之害」.

所以不嘉獎追祭他們，他們鬼魂不散，危害社稷。而吳敬梓描述儒生們「佯狂，迂怪，幽僻詭異之行」，因為國家招錄人才太少，導致他們不得晉用而沉冤抑塞。

儒林外史里描述的這些「名士」，儘管很多情況下相互欺騙，但是喜歡聚在一起，讓人感覺自己是個名士。

可惜了吳敬梓這樣名士寒士，如果是在古羅馬，皇帝下的大臣喜歡文人，所以贊助「名士」，如此有了曠古羅馬詩人Virgil和Ovid。

或者像與明清同時代的法國，皇帝和首相都喜歡文人，所以有了劇作家高乃依，莫里哀，拉辛，等等。或者像法國貴族那樣，自己組織沙龍，也促進法國文學發展。

說到冒辟疆與錢謙益，他們碰巧有親戚關係，我讀了一下冒辟疆寫的「影梅庵憶語」，這是講他跟董小宛的情史，在這裡，冒辟疆稱錢謙益為虞山堂伯。憶語中講道，冒辟疆先看好陳圓圓，約好娶她，但是因家事耽擱，陳圓圓被權貴子弟搶走了。他也喜歡董小宛，一次路過她家，小宛情況特別凄慘，母親剛去世未久，自己病重，債主逼債。母親見過冒辟疆，認為他不同凡響。小宛大概因為無依無靠，又暗戀冒辟疆已久，就決意嫁給冒辟疆。小宛挽留冒辟疆，冒有事，先回，第二天乘船再來，小宛已梳妝好，要隨路相送，一路上小宛惟堅以身從。到鎮江登金山，小宛誓江流曰：「委此身如江水東下，斷不復返吳門！(蘇州)』，可見，兒時母女受吳人所害極深，痛徹心扉。

經過很多波折，尤其是討債人糾纏小宛，大概小宛要贖身得交錢，或者是家裡欠債。錢的數目很大，冒辟疆大概不好意思跟家裡要。有朋友認為小事一樁，自己拿了錢去討價還價，結果沒講成，朋友不好意思回見冒辟疆。

然後，大恩人虞山堂伯聽說小宛非要嫁給冒卻為巨債所累，到蘇州把小宛招到船上，三日之內鄉紳胥民紛至沓來理清債務，「索券盈尺」。虞山堂伯為小宛餞行，買船票把小宛送到冒家。

中國人現在往往自己道德還不及古人，卻聲稱冒辟疆是「渣男」，估計無非是冒辟疆風流倜儻，不值得愛。可是陳圓圓董小宛都愛他，愛不成他，像陳圓圓那樣，被權貴轉來轉去就好了嗎？

中國人的很多觀念是封建的自私的，自己得不到的，就不希望別人得到，別人得到，那就是「渣男」。彷彿天下女人要麼得嫁給自己，要麼就得像玉石那樣，不近人情。

法國人在這方面現實一些，比如伏爾泰跟莎特萊夫人的私情，莎特萊夫人是貴夫人，喜歡數學，把牛頓的書翻譯成法語。她跟伏爾泰同居，她丈夫都無所謂，別人值得大驚小怪嗎？那時的風氣是這樣，貴族們生了幾個孩子之後，彷彿完成任務，男女各找情人，互不干涉。

中國人的很多觀念是封建的自私的，毛澤東對冒辟疆的評價也體現了這一點。

1942年1月8日，田家英在延安《解放日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從侯方域說起》的文章，毛澤東閱后很是賞識，特地找田談話說：「所謂明末四公子中，真正具在民族氣節的要算冒辟疆，冒辟疆是比較著重實際的，清兵入關后，他就隱居山林，不事清朝，全節而終。」

侯方域和冒辟疆是朋友，他們同屬晚明四才子。明朝被推翻了，冒辟疆是否在新朝當官根本不是一個問題。但是他連考了6次舉人都沒有考中，所以在明朝也沒有做官。能自由創作的文體，詩詞，散文，小說，行文方式跟八股文大不一樣，所以他連舉人都考不上不奇怪。

況且，按「影梅庵憶語」所述，崇禎自殺的消息半個多月以後才傳到他們那裡。所以，什麼「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種儒家說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愚弄個人，國家對自己的事卻不關心或者不知道怎樣關心。不管怎樣，難得「影梅庵憶語」把自家逃難的經歷描述得很詳細，先從江蘇到湖州，再從浙江到安徽。要去安徽，全家只有八人在一起，冒辟疆建議小宛到朋友那裡，前途自裁。可以理解冒要捨棄小宛，實際上可以理解的是，封建的小腳這時特別害人。冒描述前一段逃難時的樣子，他「即於是夜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荊人(妻)，兩兒又小，---。」 想像老母，妻，妾(小宛)，都是小腳，連正常走路都沒法走，現在卻要逃難。不過冒的父母堅持要小宛同行。他們顛沛流離走了一百多天，「卒於馬鞍山遇大兵，殺掠奇慘，天幸得一小舟，八口飛渡，骨肉得全，而姬(小宛)之驚悸瘁，至矣盡矣！」 這時的大兵應是清兵，殺掠奇慘，他們一家僥倖骨肉得全。

沒有「影梅庵憶語」，大概就沒有小宛凄婉的故事。

後人對錢謙益的評價不高，有各種原因，在清朝，因為錢謙益和柳如是要反清復明，所以他們的作品被禁。有的人認為錢謙益反清沒有柳如是堅決，就說文人不如妓女。此事只能令人嘆息，清朝已經建立政權，柳如是反清有什麼用呢？他們大概連清軍在揚州屠城殺了幾十萬人都不知道。

橫豎一個政權垮台了，臣民只能繼續生活。儒家學說過分把個人同君王聯繫起來，彷彿君王垮台了，臣民非要幫自己的主子出一口氣。可是，原則上說換一個君主，百姓還是被奴役的，反抗也不起什麼作用。

看看古埃及，亞歷山大打來了，那麼希臘人做法老，羅馬人打來了，埃及也沒有辦法，希臘的法老香消玉殞，埃及成為羅馬一省。

以色列人反抗羅馬統治，幾萬個男人被殺，其餘的人被送到埃及和羅馬做奴隸。

6/16/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