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中午的黑暗》
他的序言:
本書中人物都是虛構的。但是決定他們行動的歷史環境是真實的。尼•薩•魯巴肖夫這個的一生是所謂莫斯科審判的許多受害者的一生的綜合。作者認識其中的好幾個人。本書謹獻給他們作為紀念。
1938年10月-1940年4月
與法國巴黎
扉頁:
凡是建立了獨裁政權而不殺布魯圖者,或者建立了共和政權而不殺布魯圖之子者,只能統治一個很短的時候。
尼可洛•馬基亞維利①:《談話錄》
人啊,人,沒有憐憫,一個人是不能生活下去的。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斯妥也夫斯基②:《罪與罰》
第一次提審
無人能毫無內疚地進行統治。
聖•約斯特③
(1) 魯巴肖夫被捕
一小時前,內務人民委員會的兩名官員來敲魯巴肖夫的大門要逮捕他,當時他正在做他自己被逮捕的夢。
他象以前一樣,他夢到有人在他屋子外面敲門,門外站著三個奉命逮捕他的人。…他們穿著德國黨衛隊的制服,他們的手中握著大得異常的手槍,如今他們進入了他的屋子,站在他的床前。
他如今完全醒了,蘇聯內務的人民委員,可是敲門聲仍在繼續。
(2) 第402號
他轉聲細聽,分不出那低微不斷的滴答聲是從那一塊牆傳來。他先扣便桶那邊連著406號獄室的牆,但得不到迴音。再試試床邊那面連著402號的牆。迴音有了。
402號獄犯顯然是個熟手,清晰不急的扣出三個字母:「Who(誰)?」。
他敲出了自己的全部姓名,「尼古拉斯•薩爾曼諾維奇•魯巴肖夫。」很久都沒有迴音,他微笑了。如果402號是一個沒有政治背景的醫生或工程師,一想到有危險的鄰居就嚇壞了?
忽然牆上傳來的速度很快,顯然他很激動:「你罪有應得。」
「誰?」 魯巴肖夫非常清楚地敲。
402號顯然脫下了一隻鞋子在敲:「沙皇陛下萬歲!」。原來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反革命分子。
「你為什麽被關進來?」
「政治分歧」,魯巴肖夫回答。
「好極了!狼犬自相殘殺。」。魯巴肖夫不理他。
402號似乎有些猶豫:「你最近一次同女人睡覺是什麽時候?」
「三周以前。」
「告訴我詳細情況。」魯巴肖夫本不想回答,又怕失去這唯一對外的聯絡。他嘆了口氣,敲道:「雪白的乳房像香檳酒杯,她的大腿像一頭母馬…」
「繼續,請再說一些,請你…」這真的一些太過分了。
「說下去,細節。」
(3) 提審員伊凡諾夫
他們來帶他的時候是上午11點。「我們也見面了。」桌子後面坐在他大學時代的老同學,前營長伊凡諾夫。「真是想不到,」 魯巴肖夫挖苦地說。
他遞給魯巴肖夫一隻煙盒。「這是非正式的開場白,還有對抗已經開始?」我不想抽煙。一邊點燃伊凡諾夫給他的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但不願露出他的享受的樂趣。
「你聽著,魯巴肖夫,」他終於說:「有一點向你指出,你一再說,你們,指的是黨和國家,作為的你,尼古拉斯•薩爾曼諾維奇•魯巴肖夫的對立面,對於公眾來說,當然需要一場審判和合法的理由。」
「你同我同樣明白,」 魯巴肖夫說:「我從來沒有參加過有組織的反對派。」
「在國外服務四年之後,但是過了兩星期,你卻申請再次出國服務…」
「為什麼?」他問道:「在你離國的時候,這裡發生一些變化,顯然你不贊成。」
「那是第一批反對派被判刑處決以後,在他們中間有你的親密戰友。全國人民知道反對派墜落到什麼程度以後,全都感到憤慨。你卻什麼也不說。」
「其中一個是你的秘書阿洛娃,因為參與反對派的陰謀的嫌疑,必須召回。經過調查,懷疑被證實,等著你公開譴責他們,但是你卻保持沉默…
「再過六個月,你自己也被召回。一直黨向你發出最後的警告。只有到了那時,到你自己腦袋不保的時候,你才願意表示忠誠,這就結果了阿洛娃。她的下場你是知道的…」
魯巴肖夫沉默不語。
「我不明白你,」他說:「半小時以前,你向我說了一通攻擊我們政策的極其激動的話,隨便哪一句都可以把你送命。如今你又否認這樣一個簡單的邏輯推論,就是說你是屬於一個反對派,對此,我們是有證據的。」
「真的?」 魯巴肖夫說:「要是你有證據,為什麼還需要我的口供?」請問,是什麼事情的證據?」
「其中有,」伊凡諾夫緩慢地說:「妄圖暗殺第一號的證據。」
「祝賀你」 魯巴肖夫說:「他叫什麼名字?」
「不該問的問題。」
「我可以看看他的口供嗎?還是與那個人對質?」
「你還記得巴爾妥嗎?」
「口供里說些什麼?
「你承認從某年某月開始,你參加了這樣的反對派組織;但是,你堅決否認組織或策劃暗殺,相反,你一知反對派的罪惡的恐怖計劃,你就退出該組織了。
「要是這次談話的目的就是這個,」他說:「我們可以馬上中斷。」
「讓我說完要說的話,」 伊凡諾夫說:「我當然知道你會拖延。我們先來考慮一下這個問題的道德問題,或者說感情方面。我們招認以後,並不出賣什麼人。這幫人早已在你之前被捕了,其中一半已被清算掉了。」
「換句話說:你自己也不相信這個陰謀暗殺第一號的故事。」魯巴肖夫說:「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向我提出這個神秘的某人呢?」
「請你想一想,把你放在我的地位—說實話,我們的地位可能是倒過來的—你就會自己得出答案來了。」
(4) 魯巴肖夫的痛苦神色
魯巴肖夫想了一會兒:「你從上面得到了具體的指示,要怎樣處理我的案子。」
伊凡諾夫微笑道:「實際上,還沒有決定你的案子究竟屬於A類,還是P類。」
「A類指行政案件,還是P類指公開審判。公開審判沒有好處…。如果你歸A類,就不歸我管了。有些是即決的。沒有對質等這樣的事情。想一想…」
伊凡諾夫舉了3,4人的名字,他偷偷看了一眼牆上的空鏡框的發白的地方。魯巴肖夫第一次看到他臉上的痛苦神色。
「我和你一樣認識他們,」「但是,你必須承認,我們象你們一樣,反過來相信你和他們都會葬送革命。方法是用邏輯的推理。我們不能陷於司法細節之中。你們到那時候不也這樣?」
他續繼說:「你歸P類,取決於你的案件在我手中。你知道從什麼觀點選擇這些案件進行公開審判。我得證明你這方面有一定的遺願。因此,我需要你提出部分口供。如果你充好漢,堅持認為你沒有妥協的餘地,單是某人的口供就可以把你結果掉。相反,要是你作了部分口供,就有基礎進行更徹底的調查。在這基礎上,我可以採取對質;我們可以否定掉最嚴重的控告,而在仔細劃定的範圍內有罪。即使這樣,我們也不能弄到二十年更輕的;事實上說二、三年後遇上大赦,五年之內就又回到圈子裡來了。現在請你可能好好地想一想,別忙著答覆。」
「我已經想過了,」 魯巴肖夫說:「我拒絕你的建議。邏輯上說,你可能是對的。但是這種邏輯我已領教得夠多了。」
註釋:
①尼可洛•馬基亞維利(1469-1527),義大利政治家,著作《君主論》等著作。
②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斯妥也夫斯基(1821-1881),俄羅斯作家,著有《罪與罰》等小說。
③聖•約斯特(1767-1794),法國大革命時期的革命家,是羅伯斯庇爾的得力助手,一起上斷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