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中被誣陷致一家七口人自殺的普通農民

一家人自殺的許連榮

              --文革死難者之二百五十七至二百六十三

許連榮，23歲少女，遼寧省新金縣夾河廟公社人。1968年縣武裝部副部長王立龍為了抓階級鬥爭典型，誣陷許連榮用美色勾引革命幹部。其父許長家在酷刑之下屈打成招，判刑十年。其後許連榮受盡凌辱折磨，熬刑不過自誣招認，回家后連夜和父母兄妹一家七口寫上遺書蓋上血手印自縊身死。屍檢結果處女。

原來，夾河廟公社欒家大隊革委會主任、黨支部書記李本柱毆打了妹夫，他的妹夫為了報復他，便在村中散布他同他沒過門的弟媳許連榮搞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的謠言；由於許連榮是「反革命」家庭出身，謠言株連了許家，好事者又訛傳許家有攀高枝、找大人物做保護傘的謀圖；謠言傳播中被好事者不斷放大，許連榮又變成了一個曾扔掉過私生子的蕩婦。這個傳聞不過一樁民間糾分而已；但這個傳聞卻使王立龍發現了「新大陸」，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他「立竿見影」地推斷到：敵人用「美人計」腐蝕黨的幹部，「走資派」在「美人計」前屈膝投降——這是一個典型的階級鬥爭「新動向」！

王立龍帶著助手現役軍官王成海、公社革委會常委張玉德火速趕到欒家大隊，在大隊民兵連長徐作善主持下，開始了為他的「講用」攻略「美人計」的過程。

在撤職、關押、批鬥下，李本柱不承認中了「美人計」。王便親自出馬，先來了一個下馬威，呵斥道：「告許你，李本柱，你今天不是犯錯誤，你是犯罪。今晚上如不交代，就要加重處分！」接著又施出軟的一招誘供道：「只要你老實說出來，不戴帽，不逮捕，也保證不給其他處分。」

略知宦海風雲的李本柱，對軟硬兼施那一套並不陌生；但好漢不吃眼前虧，為了避免挨打，他承認了那種關係。他低聲向王政委供認：「既然首長這麼講，我就沒什麼顧慮了……」

「走資派」被攻破。首戰告捷，王立龍便命移師審訊「反革命」許家。

許連榮的父親許長家，是個忠厚、老實、本份的貧農。在株連成風的年代里，因他的兒子(據說是四子許連祺)上中學時參加過什麼「反動組織」，被判處管制三年，從此改變了全家的命運。許長家這個有七口人的家，因一人獲「罪」而全家遭殃：紅色的貧農家庭旋即改變了顏色，變成白色的「反革命」家庭。

長得俊俏的許連榮與李本柱的弟弟訂了婚，是件很普通的民事；但謠言使這件普通民事變成了「美人計」，變成了「走資派」與「階級敵人」相互勾結的罪證！

「反革命」家長許父許長家被抓到大隊部實行「群眾專政」；但批鬥和毒打併沒有使這位農民屈服。他和他的家人，滿懷著對毛主席、對黨中央、對人民政府主持公道的強烈渴望，走上了去瀋陽、去北京告狀之路。然而，他們失望了：他們得到的答覆竟是那樣千篇一律：「要相信新生的革委會。」懊喪而歸的他們，又陷入「群眾專政」的魔窟中。

七月十日，在連續的酷刑之後，許長家受刑不過，只好招供了。但根據「講用」者構思講稿的「標準」，許還必須交出「美人計」的「黑心」,即主觀故意，因此，審訊者喝令許在第二天交「黑心」。

招供已使許長家陷入深深的苦痛之中：作為父親，怎麼能往自已女兒身上潑髒水？！

7月11日晨，許長家又被提審。在「群從專政」面前，許長家已無法用言語來證明自己了，他決定以自傷來表示清白。趁著上廁所的機會，他用玻璃在胸部劃開了十公分長的口子，用衣襟捂住，然後顫巍巍地挪蹭到審訊室。當審訊者要他交「黑心」時，他痛苦地說：「我昨天交代的都是假的，這是我對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忠。我沒有黑心，我要向毛主席交紅心……」說著撩開兩襟，露出鮮血淋漓的前胸。

自傷報到了王成海處。王冷酷地說：「不要怕，老耗子給咱施加壓力了。他這是威脅我們嘛，你們問問他，這是不是威脅！」得到軍方支持的張玉德便叫人把許長家又綁在大樹上，邊打邊問：「你是不是要威脅我們？」

許長家汗淚俱下，與胸部鮮血混在一起，淋漓到黑土地上。他又被打昏了過去。

張玉德看著昏死的許長家惡狠狠地說：「趕緊整理材料，判了算了。只要宣判了，死就死吧！」

於是，根據全國各地正在實行「群從專政」的「三群」新經驗，即「群眾破案、群眾審訊、群眾判決」的「新」政，欒家大隊7月12日召開宣判大會，宣讀了由欒家大隊農代會暑名的判決書：

「根據許犯的罪惡事實確鑿，供認不諱，依法判處反革命分子許長家有期徒刑十年，監外執行，交群眾管制生產（勞動）。」同時，23歲的許連榮因「腐蝕」幹部罪，也被「群判」有期徒刑十年。

事情並沒完。因為沒有「美人」的口供，首長的講用稿子就不夠完美。為了完成首長交給的「革命」任務，王成海、張玉德等人決定：撬開張連榮的嘴巴！

7月15日，欒家大隊開始了對許連榮的「群眾審訊」。以沉默不語相對抗的許連榮，在反覆咒罵、侮辱和毒打下，嘴終於被撬開了：不僅「供認」了通姦的「罪行」，還「供認」了她曾在皮口醫院做過「人工流產」並「把私生子扔到南山溝」的淫蕩「事實」。

據傳：「姦婦」的口供當晚迅速上報給了王立龍。第二天，破獲「美人計」的材料使他的「講用」光芒四射，贏得了陣陣掌聲。當他走下講壇時，有人向他耳語了一翻；一陣短暫驚詫之後，他雙肩微微聳動了一下，便若無其事地走開。

當是時，遍體鱗傷的許連榮被攙扶回家后，全家人精神崩潰了：一人獲罪全家反革命，在「英明」的「給出路」政策制導下，沒有出路的許家，做出了用全家集體自殺來抗議迫害的選擇。

1968年7月16日上午，民兵發現許家動靜異常，撬開屋門后發現：許長家夫婦和他們的五個子女全部自殺。

「老許一家人全都自殺了！」像一顆巨型炸彈突然爆炸，震撼了欒家大隊的老老少少！驚駭了遠鄉近里的男男女女！

勘查現場的官員們來了。很快有了勘查結果：

——房樑上並排懸掛著四具屍體，分別是許父許長家（57歲）、五子許連福（26歲）、四子許連祺（28歲）、四女許連榮（23歲），五女許連玲（20歲）自縊繩斷，卧屍於地，許母王朝臣（57歲）和小女兒許連清（18歲）自縊后，兩具屍體端端正正躺在炕上。

——死者頸上均有索溝痕迹。除許長家外，其餘的都洗過臉，梳過頭，穿上了新衣服，有的臉上還留有淚痕！

——在屋內牆上的醒目位置，用粗獷的筆鋒寫了兩個大字：「屈死！」柜子上整齊地擺著一套用紅紙蓋好的「紅寶書」，兩扇門上寫著「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在逝者許達榮身上發現了他們留下的四封遺書，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分一封，九點零五分一封，午夜十二點兩封。他們在遺書中悲憤地高呼：「我們全家的死是走投無路啊！」「毛主席呀，毛主席，我們全家屈啊，屈！屈！冤枉！冤枉！」遺書上留下了七個人的簽字筆跡和血紅手印。

——許連榮在遺書中寫道：「今天把我叫去大隊毒打，打得我皮肉分家，沒有的事叫我承認，不承認就打。我不懂的事，你們處處往上領。我要求把我的屍體送到醫院檢查，還我一個清白！」

在死難現場，許母和小女兒的遺體停放在炕上，身下鋪著褥子，枕著枕頭，娘兒倆手拉著手，顯然是先走了的。

試問後走的五位親人：你們是怎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上吊？你們在眼睜睜地看著或幫著自已親人上吊時手發抖了嗎？氣發喘了嗎？你們看著或幫著自已親人上吊時是曾否低泣、哽咽？是否曾大放悲聲？你們是如何強壓悲傷？又如何從容不迫？你們把先走的親人卸下來抬到炕上、讓她倆手拉在一起，想向後人說些什麼？你們在走前洗臉、梳頭和更換新衣時都互相說了些什麼？你們臉上的淚痕是低泣、哽咽的遺痕還是聲淚俱下的殘跡？你們是在什麼時候一齊上吊或先後自縊的？

地也，誰能回答？！天也，誰能回答！？

然而，從他們走前留在門上、牆上、遺書上的字跡和四封遺書寫的時間可以判定，他們精神崩潰后很快鎮靜了下來：他們走得那麼堅定，走得那麼從容，走得那麼坦然，走得那麼理智，因而，他們走得凄婉，走得壯烈，走得慘不忍睹，走得催人淚下！啊！風蕭蕭兮易水寒……

醫院很快做出了鑒定：許連榮是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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