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羅:西方傳教士對中國財富的巨大熱情
美國學者拉斐爾在《中國:一個文明的崩潰》中說,那些來中國傳教的美國傳教士,絕大多數是既沒有受教育機會,又沒有社會地位的窮苦人[1]。另一位美國學者在《亞洲的民主運動》中說:「凡是乘坐橫渡太平洋輪船的人們,一上船就沒有不聽到這句話的,即『傳教士都是壞蛋,當他們來到中國,為著享樂,為著抓錢……』」[2]
一位英國學者說:「一般說來,這些來到中國(及別處)的傳教士,都出身微賤,在中國所過的生活卻比他們在各自國內所過的生活,勝之多多:他們的薪俸高、房子好、妻兒圍繞。奢侈與享樂的生活,是他們在各自國內或其家庭境況下所夢想不到的。」[3]
我當然不會認為,假如這些傳教士出身高貴,他們就真的像他們所宣布的那樣是天使,就不會掠奪、凌辱和奴役。我只想用這三位英美人士的描述說明一個問題:那些來華的傳教士,與其他前來殖民的西方人士並無區別。即使在西方社會,傳教也不過是諸多職業中的一種,至於到中國來傳教,更是那些走投無路的人解決就業問題的一個機會。
所以,當我們考察來華傳教士在殖民中國的整體事業中的行為表現時,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他們打著上帝的旗號,就認為他們跟那些拿著槍支的、開著軍艦的、推銷鴉片的、割走領土的、圈定租界的、逼迫訂立不平等條約的等等殖民者真有什麼區別。傳教士們對中國土地的掠奪、對中國房產的佔有、對中國銀元的垂涎,以及欺騙、敲詐、勒索、掠奪等等,與其他職業和面目的殖民者,並無二致。
1887年8月,美國傳教士李佳白在濟南看中一片民產,要求山東巡撫批准他以永租名義佔用,但是遭到業主拒絕,並引起士紳反對。他竟用誣陷手段脅迫中國官員扣押業主。李佳白親率一批教徒沖入該地,把居民趕走,強行佔據那塊民產。美國公使田貝為了維護李佳白的利益,叫囂要調集軍艦前來攻擊。濟南地方當局受朝廷之命,用濟南城外另一片更大的地方作為交換,李佳白因此得到一塊更大的地產。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李佳白得到更大的地產之後,並不讓出城內那處民產。經過長時間的恫嚇、訛詐、勒索,到1891年,濟南當局又將城內那塊民產也撥給了李佳白[4]。
仔細體會一下在李佳白掠奪中國房地產的過程中,傳教士與代表殖民者政府的美國公使田貝的相互配合,可以幫助我們更加深切地認識傳教士以及教會組織跟殖民當局的一體性。
1887年12月20日,美國公使田貝給美國國務卿貝雅特所寫秘密報告云:「濟南長老會於本年九、十及十一月間,企圖獲得一塊永租的地皮為開設醫院之用。他們聲言,山東巡撫曾於一八六四年允許他們在濟南置產購地。不幸的是,這完全與事實不符。在檢查本使館案牘之後,我們發現的事實是,該巡撫對置產購地之事,拒絕作任何協議。……李佳白代表長老會竟即前往佔領該地,自稱徵得出租人的家屬同意,而該出租人當時正在獄中,無法同意他。」
李佳白強行佔領該地之後,田貝在1888年4月13日所寫報告中,承認李佳白的「行為是強暴的」。
儘管如此,田貝還是全力支持李佳白的掠奪行動,面對濟南民眾的抵制,田貝一直用軍艦恐嚇威脅中國官民。中國政府只好勸說民眾讓步。
1889年11月19日,田貝給美國國務卿布賴義報告說:「極可欣慰的消息,即該地方政府已允許該教士在距濟南三華里的地方佔領一塊最有價值的地皮。這一所有權的契約,已經官廳批准註冊了。這地皮據說有七英里之廣。我不願意炫耀我的成就,但……我覺得有理由說,我為美國人爭取土地的努力,獲致了顯著的成績。」
李佳白在中國掠奪財產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毫不奇怪,因為傳教士本來就是殖民力量的一部分,所以他們的傳教也好,掠奪也好,也都是西方殖民事業的一部分。只要西方殖民事業蒸蒸日上,傳教士們的任何行為都會馬到成功。
李佳白掠奪地產只是傳教士攫取財富的方法之一。實際上他們獲得財產的方式多種多樣,所事產業也無所不包。
美國傳教士晏瑪太能說一口流利的上海方言,英國租借的殖民組織工部局委派他為翻譯,並任命他為向中國人收稅的管事,每年薪水約2 000元。不久,晏瑪太在租界的會審公廨里擔任譯員,甚至還充當「包打聽」(即偵探),因為包打聽是當年上海灘上賺取外快最多的差事。
此外他還在美國領事館里任職。這些職業讓他賺肥了腰包,於是他在上海購買了一些土地,干起了地產生意,並很快躋身於上海灘闊佬之列。
1873年以後,他在經營地產生意的同時,還擔任美國駐滬副領事和上海會審公廨陪審官的職務。在晏瑪太身上,傳教士、商人、偵探、翻譯、陪審員、殖民官等等多種身份,既可以集於一身,也可以相互轉換[5]。
很多傳教士將目光投向了中國的土地,經過一些年的巧取豪奪,一些傳教士成為了大地主。據歷史學家榮孟源的研究,河北省邢台天主教堂在邢台縣共有土地518畝,在堯山縣擁有300多畝,此外在廣宗、巨鹿等縣還有大量土地。
這些土地是怎麼來的呢?根據長治縣天主教堂《田產登記簿》記載,168處田產中,「買」100處,「典」36處,「獻」20處,「讓」7處,「送」、「換」、「布施」、「補足」、「罰」各1處。所有這些五花八門的名目,歸結起來只有兩種,那就是搶佔和騙取。「獻」過房產的王林說,我的房子,教堂讓我獻給他們,說是管我吃穿到老。我獻了房子以後,事實上我的吃穿他們一點也不管。
而所謂「買」,究竟具有什麼樣的具體含義呢?榮孟源指出,1901年當地地價是每畝22500文,1911年每畝30 000文。長治縣天主教堂在那些年所「買」的田地,最低價為每畝62文半,是1901年時價的1/360,是1911年時價的1/480。這樣的「買」,實際上就是掠奪。
這些傳教士和教堂所霸佔的土地,以慈善事業為名,拒絕承擔國家賦稅。於是,所有這些賦稅,全部轉嫁給朝不保夕的當地農民身上,給中國底層人無端增加了沉重的經濟負擔[6]。
正如季壓西所說,中國近代以來,「教案頻發的主要根源之一,就是傳教士在田產和購房之事上與中國人發生衝突」[7]。季壓西進一步指出:
傳教士和教會積極活動,不擇手段,極盡欺騙、強佔、訛詐之能事,四處購置地產和房產。全國許多城市,特別是被闢為通商口岸的城市,均受到這股狂潮的嚴重衝擊。鎮江是根據《天津條約》於1861年開放為通商口岸的,教會勢力向這裡大肆滲透,教會機構以驚人的速度增加,而每個教派又都搶購地產,建造漂亮的房屋。一時間,此地傳教士竟比當地教徒還多,教會成了最大的房地產主。數以萬計的鎮江居民靠租用教會房產生活。在北京,教會勢力也擁有大量的房地產,進行多種經營活動。僅在西單牌樓以南、宣武門內外,就有1 300家店鋪是天主教的房產,由教堂名正言順地收租獲利。許多傳教士四處活動,搶佔土地,硬立田契。……1899年在河北獻縣,天主教會就佔有2 184畝土地;在江南教區,耶穌會共佔有200萬畝之巨;在陝西「三邊」地區(指定邊、靖邊及定邊縣屬安邊堡一帶),僅19處教堂就佔地15 400餘畝……天主教堂在川西平原佔有15萬畝土地……四川華陽一縣,教會產業有房屋240餘所,田產520餘畝。四川彭山縣,天主教堂計有4 000餘畝,房屋70所。[8]
就新教傳教士而言,他們進入中國后,除了學習漢語和研究中國社會,為西方國家提供有關中國的知識和各種情報之外,他們還全面捲入了西方人在中國的商務、外交、政治談判、屠殺、搶劫、法律訛詐等等事務中。
從1830年到1850年,二十年時間,美國所有來華傳教士總共發展了三位中國人加入基督教[9]。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一個問題,傳教士們花在宗教事務上的時間精力極為有限,他們真正的貢獻體現在西方殖民運動的整體事務之中。可見,就西方來華傳教士在中國的現實表現而言,他們對於西方國家和種族的認同,優先於、重要於他們對於上帝事業的認同。或者說,他們對於福音的認同與傳播,始終不過是對於西方種族殖民事業之認同與服務的一部分。
傳教士在殖民者的槍炮支持下,橫行鄉里,掠物霸財,逐漸形成一個不但凌駕於中國民眾之上,而且凌駕於中國權貴之上的特殊富貴集團,無端增加了中國民眾的生存困難,也增加了中國民眾的政治壓力。以前中國民眾只受中國權貴集團的欺凌,如今還得另受外國傳教士等富貴集團的欺凌。
尤有甚者,中國民眾受本國富貴集團欺凌時,如偶遇清官,尚有說理餘地。如今外國傳教士及其他殖民者組成的特殊富貴集團,連中國權貴也畏之如虎,政府對於他們只會言聽計從。中國當局有意犧牲民眾的尊嚴和利益,換取自己的苟延殘喘。實際上中外權貴集團勾結為奸,共同掠奪、凌辱無辜的民眾,中國民眾全無叫屈喊冤餘地。積怨既久,必會釀成大禍。
季壓西對教案起因的解釋,值得國人深思。殖民者大多將教案解讀為中國人仇外排外的表現,中國許許多多知識分子接受了殖民者的解讀模式,至今以此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排外排教的證明。實際情形斷非如此。我們的學者至少應該達到八國聯軍總司令瓦西里的認識水平,否則未免糊塗之嫌。
(本文系《中國的疼痛》中一節,原題為《傳教士熱衷於掠奪中國財富》該書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年出版。)
[1] 轉引自卿汝輯:《美國侵華史》第二卷,三聯書店1965年版,第257頁。
[2] 同上。
[3] 同上書,第258頁。
[4] 同上書,第258-262頁。
[5] 參見季壓西、陳偉民:《來華外國人與近代不平等條約》,學苑出版社2007年版,第242頁。
[6] 參見榮孟源:《惡教士霸產罪行——天主堂史料札記之一》,見人民出版社編:《帝國主義怎樣利用宗教侵略中國》,人民出版社1951年版。
[7] 季壓西、陳偉民:《來華外國人與近代不平等條約》,學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2頁。
[8] 季壓西、陳偉民:《來華外國人與近代不平等條約》,學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2-273頁。
[9] 同上書,第2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