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松竹]
在北美行醫的故事(35)--行醫是科學、還是藝術?
從做住院醫起,Evidence Based Medicine(循證醫學)這個詞就像樹根一樣,深深植入我的大腦里。也就是說,任何診斷和治療都要有科學實驗依據,甚至剖腹產時子宮壁需要縫一層還是兩層,這樣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都有十幾篇論文來反覆比較驗證。
如大多數同行,我把行醫當做一門科學,結合書本和最新的研究結果,每天循規蹈矩地醫治我的病人,並引為自豪。直到最近兩年遇到幾件事,我對行醫的特質是什麼,開始有了新的看法。
記得兩年前,有位40多歲的病人蘇珊來看我,抱怨自己體重不斷下降,心慌,即使一天吃十頓飯以上,也總是處於飢餓狀態。我為她做了全身檢查,沒發現異常,又抽血化驗了血糖、激素等指標,也都在正常範圍以內。只好轉給內分泌專家會診。
誰知蘇珊把市內的內分泌專家幾乎看個遍,做了無數檢查,也沒找出原因和對策。很多醫生懷疑她有甲亢,但每次量的甲狀腺素水平總是正常,從科學角度看,甲亢的診斷不成立,所以無人敢給她用藥。
這時,蘇珊一米七的個頭,已經瘦到90斤重,連坐沙發時身體都咯的疼。和家人出門旅行也極其不便,因為要帶許多食品,不停地用餐。
蘇珊很有挫敗感,直到碰到弗蘭克醫生。弗蘭克醫生認為醫學不純粹是科學,因為科學是死的,人是活的個體。他根據蘇珊的臨床表現,對症下藥,大膽給她服用了治療甲亢的藥物。結果幾個月後,蘇珊的心慌消失了,體重也漸漸恢復了正常。再見到蘇珊來做年檢,她紅光滿面,像換了個人一樣。
聽完蘇珊的介紹,我深受觸動,眼前頓時打開了一扇明亮的天窗。是啊,對一個疾病的診斷或治療,是一條編鐘型的正態分佈曲線,95%的人群都落在中間一段,但兩端的5%呢?蘇珊的情況,就屬於這個5%的少數。
從那以後,我開始試著「Think Outside the Box」(跳到「箱子外」考慮問題),不斷提醒自己,別忘記那個5%的一小群。
有一位病人,做了子宮全切,手術后傷口感染,用了大量抗菌素,導致嚴重腹瀉,我懷疑她是C.Diff(艱難梭菌感染),但化驗兩次都是陰性。病人漸漸脫水,變得很虛弱。最後一次化驗送上去,我沒等檢查結果出來,就試著給她上抗菌素,她的癥狀一下子好轉了。化驗報告出來,果真是C.Diff。
還有一位50多歲的病人,是兒童醫院的老護士,被家庭醫生介紹來婦科會診。她沒有任何癥狀,只是年檢時宮頸抹片有異常細胞。我做了子宮內膜活檢,是良性。按常規講,就可以到此為止,打發她回原來醫生那兒了。但我還是不放心,想起那個5%。和病人一商量,她也想查個水落石出。於是我給她做了徹底的刮宮,最後病理報告出來,真吃一驚,是一種極惡性的子宮內膜癌。病人很快做了手術,得到根治。
西醫屬於詢證醫學,中醫大部分是經驗醫學。常有人拿中西醫做比較,為孰好孰壞,爭論不休。中醫注重經驗,講究以個體為中心,望聞問切,對症下藥,調理效果好。西醫注重實驗室檢查,系統歸納,統一療法,適合對器質病變診斷治療。我認為它們各有利弊,應取長補短,兼收並蓄。
在美國臨床工作十年,我終於悟出:醫學不僅僅是科學,也是一門藝術。如果把兩者結合,融匯貫通,行醫就達到了一個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