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的錯與方舟子的輸 (五嶽散人)
看來韓方之爭基本可以告一段落,因為韓寒去法院起訴,此事往下就交給法官了。至於起訴的結果已經並不重要,只要法庭認可韓寒提供的證據,這場官司就已經贏了。這些證據只要是真的,由於既有當時的手稿,又有當時那個素材本與人證,在法律上就構成了有效的證據鏈,比方舟子一方只有各種不著邊際的推論具有更強的說服力。而到這個階段,肯定還是有人接著扮演那隻死了的鴨子,嘴依然很硬。但任何有理性與基本常識的人都會承認,如果你只是有推理而不能有任何其他直接證據,就應該至少閉嘴了。
質疑一個作家的作品不是自己所寫是不是言論自由的範疇?在某種情況下是的,比如說你能拿出書面證據而不是電腦軟體的文本分析,如果只是利用某些推理來進行質疑,那就基本等同於潑糞了。可是,在韓寒全面佔了上風的狀態下,必須說在某種程度上這裡有他的責任。
韓寒在很多場合都表達過自己平時並不看書,或者這是媒體誤讀了他的意思,但他的形象在這種不讀書就能寫作的背景下越發高大是個不爭的事實。有人說這是反智主義,其實這是錯的,這不是反智主義,這應該叫做「反向牛逼」。在很多場合聊起韓寒來我都會說他肯定看書,至少看過很多書,這個世界上沒有生而知之這件事,沒人能夠在不讀書的狀態下寫作。
為什麼會有這種反向牛逼的狀態存在?這是因為韓寒特殊的學習背景造成的,也是一種虛榮的表現。您想,要是您從牛津畢業而成功,這個故事就平庸了很多,但要是您從紐約皇後區打拚出來,成功就多了一些傳奇。我自己也有這毛病,永遠在公開場合說自己是技校畢業的。這不是謙虛,而是另外一種表達自己牛逼的方式。本質上與西太的文憑沒什麼不同,都是小有成就之後為自己貼金的產物。
也正是在這種反向牛逼的狀態下,很多時候就給人留下的把柄,按照這種形象走下去,有些事情必然會自相矛盾。這也是為什麼方舟子能抓住韓寒父子某些敘述不一致、韓寒自己敘述不一致的原因。
但這也是一件好事。韓寒自從08年開始關注社會問題以來畢竟日漸成熟,韓三篇論及的東西雖然不深,有很多明顯的錯處,但其思考的深度已經開始延展。這證明他自己已經真正開始成熟。但這種成熟必然需要褪去原來那些並不屬於他的背景,從偶像派的傳說到實力派的功底,已然不需要這種背景為襯托。正好這個時候方舟子送上門來,正好有個機會把那些虛榮甩下,暴露出已然要另外展翅的韓寒。破繭成蝶、拋去光環而走入另一個境界。
韓寒有錯,錯在刻意維持那個天才的形象太久,他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天才,但每一個天才背後都有無數的苦練,這個過程被他自己與崇拜他的人刻意的淡化了。走入三十歲、有了妻兒之後,這些已然是累贅了。不能不說韓寒運氣好,在這個很難卸除光環、走入另外一個境界的時候,來了方舟子這麼一個工具,不但沒有使用費,說不定還是送錢來的那種。
方舟子為什麼這次會輸?其實他輸的因不是在這裡,早在他夫人抄襲門事件當中就已經初顯端倪了。原本找他太太論文的毛病,是一些倒方人士處心積慮的結果,只是從那個時候起,方舟子就開始方寸大亂。按說他維護太太並沒有什麼錯,錯在方式不對,授人以柄的就是那個雙重標準。
原本方舟子就偏執,也正是這種偏執成就了他學術打假的功業。但從這個時候起,私敵已經超出了公義,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無論是賀衛方、於建嶸還是羅永浩、韓寒,幾戰都是因私而起,並且早就超出了他平日所標榜的科學領域。因私而起必然智昏,這也是為什麼網友一釣魚他就上鉤的原因,完全沒有平時取證、求證的細心,只求打倒對方或者造成對方減血,已然顧不了許多了。
最為重要的是,哪怕超出一點兒自己的領域,鑒於社會科學畢竟還是科學,論文什麼的還能說上一陣子。但到了純文字的領域,那套東西就完全不靈了,這東西當事人很難自證,但質疑者也幾乎無法證偽。如果就是如此也就罷了,沒想到碰上一個敝帚自珍的韓寒,真的能夠把前電腦時代的手稿留下來,連那種素材本也留下來。我們想像一個場景:方舟子原本質疑韓寒相當於射點球,因為他可以任意怎麼踢,對方只能跟著他做反應。但送球的球童這次給他擺上了一個大號鉛球,在他滿心以為即使不進對方也無法追殺的狀態下,大力一腳的結果就是方舟子微笑說「不疼不疼」了。
方舟子打假碰到這種狀態並不奇怪,這也未必全怪他。在他打假的生涯當中,他屬於起訴、質證、宣判的全能型選手,這固然是其個性決定,但也是我們這裡沒有一個合適學術仲裁機構能夠公平的處理學術造假行為有關。被他打假的人往往毫髮未損,最多有點兒暫時的困擾。這種狀態下,方舟子自己不宣判的話,怕是更沒有作用了。
但這也就等於要求方舟子打假不能失手,或者失手也不能承認。因為裁判的權力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尤其是在學術方面。這個原本應該由科學共同體承擔的責任,哪怕是偶然出現錯誤也是可以糾正與原諒的,這是某種集體責任,承受力與公信力比較強。這樣的組織缺位,個人無法也不能承擔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力,一旦個人出現失誤,其公信力損失無法承受。方舟子從不認錯,除了個性之外,這是最大的原因。
韓寒在扭曲的教育之下做出了反向牛逼的選擇,而方舟子同樣在這個學術體制之下做出了他自己的不歸路選擇,兩者都並非正常。兩者這麼交匯對抗,是這個時代錯位的一次看上去偶然、實則頗有宿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