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困難時期,我就讀於河北中醫學院,學生食堂伙食極差,幾乎頓頓都是兩塊紅薯、半碗菜、一碗照見人的菜湯或米湯,周日吃上一頓高粱面紅薯乾麵的餑餑就算
不錯了,節假日吃上一頓白面饅頭就燒高香了。由於常年飯食缺油少鹽,沒有一點葷腥,總覺得沒有吃飽。開始時女同學還能支援半塊紅薯,後來女同學也吃不飽
了。食不果腹、飢腸轆轆,時間一長同學們個個面黃肌瘦,接著下肢浮腫,一按一個坑,兩腿沉重得像灌了鉛、周身酸軟無力,聽課沒精打采,體育課也停了。
1961年春,系主任指派我去河北省中醫研究院眼科臨床實習,幸遇恩師龐老大夫帶我。龐老是全省著名的中醫眼科專家,學識淵博、經驗豐富,平易近人、和藹
可親。龐老級別高待遇優厚,除糧食定量指標外,每月特供3斤黃豆,那時他每月工資200元,出手大方。當時正在趕寫一部中醫眼科專著,時間緊任務繁重、身
邊缺少助手十分著急。適逢我去實習,他看我基礎理論系統、字跡工整、文筆尚好,十分高興。讓我做助手,幫他抄寫文稿、校對、潤色,完成著作。我欣然接受。
老師見我營養不良,身體虛弱,十分關心,常帶我去高級飯店吃飯。有一次龐老帶我去市中心宴春樓就餐,單間雅座很是清靜。恩師喚來服務員,付了糧票要了四個
饅頭,不惜重金要了三個高價菜:兩葷一素,兩碗雞蛋湯,一壺酒,我不會喝酒,龐老自斟自飲,菜也吃得很少。看得出他是有意讓我多吃菜,我很快把兩個饅頭吃
下,龐老只吃了一個饅頭,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看看老師,瞅瞅盤子里剩下的那個饅頭,心想老師怎麼不說讓我吃那個饅頭呢?百思不得其解。龐老見我把三盤菜
都吃光了、雞蛋湯也喝凈了,起身要走,我再也按捺不住了,伸手抓那個饅頭,老師按住了我的手,和顏悅色地說:「這個饅頭是留給服務員的,他和他的家人也在
挨餓,把這個饅頭留給服務員,我知道你沒有吃飽,下次多要個饅頭就是了。」
我聽罷頓時面紅耳赤、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悔恨自己不長眼眉,太沒出息了。轉眼間50年過去了。如今,龐老早已作古,每當我看到恩師贈給我的那本《中醫眼科實踐》專著,就想起了一個饅頭的故事,臉就會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