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老約翰 （轉載）

　　老約翰是個中國迷，做生意老往中國跑，交朋友老往黑髮堆里扎。跟美國人交往，年齡是一大忌諱，故而大家都 不知老約翰年輪幾許。「老約翰」是他那些中國朋友私下呼他的昵稱，若他在跟前，大家是斷不會在約翰之前加一個老字敬他的。他是老了，老得鬚髮灰白，老得步 履蹣跚。可他那眼神依然晶亮如童子，他那心思依然純凈如少年。那年到上海一個朋友家作客，看見人家四世同堂、老母盡享天倫之樂的樣子，老約翰當場就淚流滿 腮。他說：「跟你們中國人比，我們美國人真是不孝。我媽在養老院過了二十多年了，我只是在聖誕節那天才接她回家吃頓飯。我也想四世同堂，我也要接媽媽回家 了。」老約翰當即放下生意飛回美國，一下飛機就直奔養老院。他說：「媽，咱們回家吧。」媽媽說：「剛過聖誕節呀，怎麼又回家？」他說：「您一回家，就天天 都是聖誕節了。」老約翰攙著老媽回家的時候，養老院凡能動彈的老人都來相送，那一雙雙早就沉靜如山間碧湖的老眼，憑空投下一塊石頭，激蕩出一波波對人間親 情的熱望。那個愛嘮叨的猶太老嫗拉著媽媽就是不撒手，她說：「你多有福分呀，天天能看見兒子了。我女兒在澳洲，都好幾年不回來過聖誕節了。一過聖誕節，我 就惦著她一家人都回來，可她老是說沒錢買全家的機票。若她一個人回來過聖誕節，孫兒們的節日就沒媽了，她只好留在那裡，可我就沒女兒她就沒媽了。你說說， 一家人湊一塊過個節都這麼難，我哪裡還敢奢望像你這樣四代人常住一起呀？」

　　老約翰自己也已是兒孫滿歐美，最大的孫女都懷喜待產了。可三 十多號兒孫無一丁在膝下，縱然接回百歲老母也只算是兩世同堂。他家的宅院在城南山坡上，四層近千平方米的原木屋，收四代人於一堂綽綽有餘。掂來想去，最有 可能回家湊夠四世同堂的，是住同城的老七一家。可老七一聽，驚得連爸爸都不喊了：「約翰，你從哪兒撿來的這怪念頭？一家四代住一起，那還是家嗎？那不是公 共場所了嗎？難道你想把大家的個人隱私和空間都晾出來給你看嗎？」

　　沒給母親湊夠四世同堂，老約翰甚是懊惱。外面生意忙，夫人還沒退休， 他只好請來兩個菲佣陪侍母親。有一天老太太夜半醒來，突然間就得了痴呆症，竟無端說起了希臘語。菲佣聽不懂，就叫來老約翰，老約翰也聽不懂，就用英語問老 太太到底說什麼。老太太說了近百年的英語似乎一下子就忘了，還是跟兒子大秀希臘語。老約翰明白了，母親是5歲那年從希臘來美國的，這麼小的孩子，不到兩年 就把母語盡數埋進記憶黑洞里去了。百年一夢，如今老太太驀然醒來，竟又回到了兒時，回到了那個沒有英語沒有雜音雜念的希臘時代，她把她的母語找回來了，她 竟然連一句英語都不會說了。

　　老約翰辭掉了菲佣，又給母親請來兩個希臘女傭。老太太與女傭相處甚歡，天天像個孩子似的跟人家說鬧不休。而 老約翰這個做兒子的，卻與母親形同異類，連一句話都對不上了。老約翰問女傭：「我媽給你說的什麼？我連一個音節都聽不懂。」女傭說：「聽懂了你也不明白， 都是小孩子的話，都是小時候的事。」

　　母子對話，非得找個翻譯橫在中間，這讓老約翰大為苦惱。於是他給女傭又加了一份工錢，一有空就纏著 人家學希臘語。他對女傭說：「在我學成之前，千萬別告訴老太太我學希臘語了，我也不會在老太太跟前說一句希臘話。」生意人老約翰過往是不把希臘放眼裡的， 如今希臘卻成了他非回不可的故土，每去歐亞必繞一趟希臘。一到母親生身之地，老約翰就不再是生意人，只是一門心思地尋親戚、訪老鄉、學母語，一樁樁一件件 挖掘積攢著母親的兒時往事……

　　又一個聖誕夜到了，一家五代幾十口子團圓了。老約翰把一個大禮包搬到老太太跟前，用希臘語對母親說：「聖 誕快樂！」老太太略一驚愕，隨口用希臘語回說：「聖誕快樂！」兒子接著說：「猜猜這禮盒裡是什麼？」老太太才不猜呢，孩子似的撲上去，一下子就把禮品包裝 打開了。看著那一大箱老舊玩具，老太太先是一驚，馬上就抱起來大呼道：「這是我的，這都是我的！好像昨兒早上丟的，想不到今兒就找回來了！」老約翰接著用 希臘語說：「媽，叫我跟您一塊玩好嗎？」此時的老太太，再痴獃也明白了兒子的苦心，她撲閃著淚花說：「來，咱倆一塊玩。」

　　這一夜老約翰家裡五世同堂，這一夜七旬老兒和百歲老母玩成了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