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平凡的母親 超凡的母愛 熊曉鴿 (轉載)

作者:rongrongrong  於 2011-4-4 01:2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

平凡的母親 超凡的母愛 (作於2007年4月,更新於2011年4月2日)

     我很幸運,常常能在夢中見到母親。她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圓臉,明慧秀美的眼睛,說話慢條斯理,做事卻手腳麻利,永遠笑眯眯,樂呵呵的。母親去世的時候,真的很年輕,未滿48歲,是人生最豐盛美滿的時刻,唯一的遺憾是獨生子去了離家40多公里的省城讀大學,她捨不得……她是真的捨不得,纏綿病榻8個多月,終究還是不得不撒手西去。  

母親走了,30年。可是這麼多年,我卻覺得母親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每次我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做一件新的事情,就覺得母親正在默默地看著我,彷彿小時候她看著我跌倒了爬起來,她的笑容在說,我兒子,真棒!

早晨的鴿子,只愛陽光

母親生我,一天一夜。拂曉,8斤多重的胖大小子呱呱落地,一隻鴿子恰好飛進喜氣洋洋的家裡。父母給我取名曉鴿,只有一個簡單的期望,但願今後兒子的人生就像這清晨的陽光一樣絢麗燦爛,像可愛的鴿子一般自由自在,快樂飛翔。

母親幼年窮苦。家裡七個兄弟姐妹,她雖排行老二,卻是家裡最年長的女兒,自然要體恤父母,疼愛弟妹。據說,母親十歲的時候,就被送到別人家當童養媳,寄人籬下的滋味,更是辛酸苦澀。但母親從來不給我細說她從前如何吃苦受罪,偶爾有家裡的親友提及這些往事,只要我在場,她也總是輕描淡寫,三言兩語,儘快轉移話題。

我上小學的時候,父母工作的工廠里經常開憶苦思甜的報告會,母親是非常受歡迎的主講人。大約她的確是苦大仇深,所以講起來也就聲淚俱下,真切動人。可是母親不許我去聽她的報告會。問她原因,她也不多解釋,只說,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

在她心裡,所有的痛苦、辛酸、哀愁、無奈,統統不是她的兒子需要知道的事情。她的兒子只應該生活在一個純粹光明的世界里。是的,她不是一個有高深的文化知識的母親,她不會告訴我月亮背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也不想讓我知道世事沉浮的艱難險惡。她只是憑著一個母親的本能,小心地為兒子維護一個簡單美好的世界:月亮無論盈虧圓缺,都是美麗的;今天雖然是陰天,但明天太陽一定會出來。而母親自己永遠開開心心,樂樂呵呵的笑臉,是這所有光明承諾最堅強的保證。

那時候,有小朋友嘲笑我父親的殘疾,模仿他用假肢走路一瘸一拐的姿勢,讓我很難堪。可母親並不生氣,只是笑著告訴我,你爸爸的腿是為國家打仗受傷的,他是對國家有貢獻的人,是我們家的光榮!一句話說得我挺直了腰桿,再也不把別人的羞辱放在心上。

成年後,商海弄舟,也經歷了不少大風大浪。常常有同事大惑不解地問,你為什麼總是那麼樂觀?在人人垂頭喪氣的時候依然信心百倍?我只能笑一笑,告訴他,我的樂觀已經是一種本能。我沒有告訴他的是,我這近似偏執的樂觀,其實源自於母親的信念和堅持——是她讓我的心裡沒有陰影和疑雲,永遠從光明的一面去認知這個複雜兇險的世界;是她讓我從孩提時代就堅信,太陽會出來,明天會更好。

不辜負母親的信任和驕傲

我小時候是個愛發獃的孩子。一個人在家裡發獃的時候,母親總是輕手輕腳不來打擾我,隨我胡思亂想。有時是一大群孩子在一起玩鬧,我卻突然一個人魂游九霄,獃獃地出起神來,也不和別人說話搭腔,讓其他一起玩的小朋友們十分掃興。每到這時,母親不得不代我向別人道歉,說我兒子就是這個呆樣子,你們別理他,自己好好玩吧。話雖這樣說,她卻並不責備我。

在母親看來,兒子有自己的小小世界,只要我願意,只要我開心,只要我想做的不是什麼壞事情,她總是微笑著,縱容兒子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自由馳騁。長大以後,我常常回想,也許就是母親的縱容,成就了我敢想敢幹的個性——這或許也為我今天投身創業投資這一高風險行業留下了年深月久、潛移默化的鋪墊和伏筆。

我曾經把家裡的鬧鐘泡在水裡,看看它在水裡是不是還能準確報時。又自己動手東拼西湊,折騰出一個能出聲的半導體收音機。喜歡讀書,我的文具永遠是全班最好的。喜歡音樂,找朋友借來《五彩雲霞》、《松花江上》這些在當年被視為「毒草」的唱片,偷偷關在屋子裡聽個夠,母親就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為我觀風望哨。

但母親的縱容也絕不是沒有底線的。

記得當時海綿貼面的乒乓球拍剛剛風行,是學校里每個小男生夢寐以求的愛物。因為家裡已經給我買了一個橡膠貼面的球拍,我不好意思再向父母要錢,就動腦子尋思著自己掙錢買球拍。幾個小夥伴一商量,覺得在工廠撿廢鐵是個不錯的主意,剛好在廠里的一個角落發現了幾根爐橋,就抬到廢品收購站賣了,每個人分了5毛錢。

半夜裡迷迷糊糊地被母親推醒。原來爐橋是有用的材料,並不是廢鐵,工廠的負責人順藤摸瓜,挨家挨戶找到我們這群「小賊」家裡。母親沒有罵我,也沒有打我,她只是坐在床邊止不住地流眼淚,說,家裡的錢就放在抽屜里,只要對父母說一聲就可以去拿,為什麼還要去偷呢?她用的這個偷字,還有她綿綿不斷的淚水,滾燙滾燙,比呵斥和打罵更深地刺激、灼痛了我,也讓我終於明白了母親為什麼會這樣難過,這樣傷心:她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做了一件讓她深以為恥的事情。第二天,母親牽著我的手,將5毛錢還給廠里,又和父親帶著我一起去商店,不僅買了海綿球拍,還配了一副球網。

以前,從母親笑意盎然的眼睛里,我也曾體會過她的寬慰和自豪。但這一次,從她傷心的淚水裡,我更真切地看到了她對兒子無法言說的殷殷期待。母親從此沒再提過這件事情,但她的淚痕烙刻在我心裡,提醒我時時自省:不可以辜負母親,辜負她的信任與驕傲。

最親的母子,最好的朋友

都說女兒才是媽媽的貼身小棉襖,知冷知熱。沒能再多生一個女兒的母親,無計可施,也就只能湊合著把我這個粗枝大葉的半大小子當成知心人了。

父親工作忙,家裡常常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夏天的夜晚,母親搖著芭蕉扇,幫我趕蚊子,驅暑熱,直到我睡著了,她才輕輕回到自己的床上。三九寒冬,母親會叫,兒子,快過來給媽媽暖暖被窩。熱乎乎的被窩裡,母子躺著聊天。母親會把十來歲的我當成小大人,對我絮絮說著工廠里的大事小情,是是非非;還有親戚鄰裡間的家長里短,人情世故。她慢條斯理地講,我漫不經心地聽。說實話,這些話題不是一個小孩子感興趣的,母親熟悉的,緩緩的聲音,彷彿是最動聽的催眠曲,經常是聽著聽著,我就自顧自地走進了沉沉的安寧的夢鄉。

然而漸漸地,母親的獨白變成了雙重奏。我也開始習慣在回家之後,把學校里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告訴母親:老師是否和藹,功課是否繁難,同學是否友善。母親大多數的時候也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指點評論兩句,也不強調,隨我聽不聽的樣子。

不知不覺間,我和母親居然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高興的事情一起分享,牢騷滿腹的時候,一番痛快淋漓的發泄,也會讓人胸襟大開,神清氣爽。母親的平和溫婉、善解人意就像一劑特效藥,總能讓我緊張激奮的情緒舒緩下來,重新理智地審視、勇敢地探索外面複雜紛紜的大世界。

我一直自詡性情開朗,交遊廣闊,生活中,事業上,不乏至交好友。但唯有和母親天人永隔之後,我才恍然驚覺,原來人世間最親密的關係,是聽一個人毫不設防地剖白,是對一個人毫無保留地傾訴,隨心所欲,時時刻刻。我現在也時常揣想,不知天堂里的母親,是否還在凝神傾聽我內心的喜悅與悲傷,沮喪和興奮?

有母親的家才是孩子最安全的堡壘

母親告訴我,她嫁給父親,是「組織上」介紹的。「組織上」這幾個字眼,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肯定是陌生彆扭的。但在上個世紀50年代,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現象:某一級的政府機構或組織出面,說服一個出身背景良好的姑娘,嫁給對國家和政府有功的人。

母親後來告訴我,她愛上父親,那個21歲就在上甘嶺戰役失去了一條腿的年輕人,並不因為他是「功臣」,而是因為他的字寫得好——因為出身於一個殷實的中醫家庭,讀過書,受過教育。每次收到父親寫給她的信,看著那一紙漂亮的行書,她的心裡是又羨慕又慚愧,家裡貧苦沒上過一天學的她,不得不去請人幫她寫回信。

結婚後,每每聽人誇獎丈夫文章寫得好,會作報告,母親的心裡就美滋滋的。對知書識禮又能幹的父親,母親一向敬佩愛護體貼。沒想到,政治的風向標轉得太快,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出身」不好的父親就遭到揪斗,「組織上」又要求母親與父親劃清界線。母親只裝作聽不懂,她說,當初也是聽「組織」的話,才嫁給這個「最可愛的人」,現在婚都結了,孩子也生了,還怎麼劃清界線呢?一句話,讓「組織上」的人啞口無言。每次父親被人批鬥,母親都會悄悄買一隻雞,在家燉好滿滿一鍋香濃的雞湯,給父親壓壓驚,補補身體。許多年後,那橙黃的燈光下,一家三口圍爐喝湯的情景,就成了我心裡最溫暖的關於家的記憶。成年後我才懂得,也只有這樣的一個家,才是家人抵禦外面世界風刀霜劍的堅固堡壘。

母親對於婚姻唯一的一次動搖也是因為我。我5歲就上了小學,年紀小,卻爭強好勝,年年都想當三好學生,也年年如願。但父親挨斗的時候,當小學生的我也倒了霉,當不成三好生了。學期結束的時候,空著兩手回家,母親有點驚訝,問:咦,獎狀呢?沒當上三好生?我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說,就怪你,害我當不成三好生!話沒說完,眼淚抹了一臉。父母兩人勸慰不成,只得相顧無言。

那天, 夜半突然驚醒,隱約聽見母親的哭聲。當時我們全家人住在一間小屋裡,我嚇了一大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靜靜地聽父母依在他們的床頭小聲說話,聽了沒幾句,就明白他們正在商量離婚,好讓我改母姓,跟「出身好」的媽媽一起生活,免得將來拖累了我的前程。我大哭著從床上跳了起來,失魂落魄地叫著,你們不要離婚,你們不要離婚,我再也不當三好生了!三個人立刻抱成一團哭作一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了那一次風雨飄搖的危機,我才體會到,有一個安穩完整的家,有一對永遠把孩子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父母,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又是多麼幸福。

直到母親去世,突然有了再也無家可歸的感覺。我和父親彷彿成了兩個流離失所的遊子,只能偶爾坐在一起,茫然相噓。屋子裡安坐的那個女人不在了,那個永遠安全的家也就不在了。

讓母親下一輩子的願望成真

母親常說,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有上過學,讀過書。

我剛上小學的時候,讀過幾天掃盲班,勉強認得幾個字的母親,喜歡捧著我的課本,和我搶著讀。我在學校考試得了滿分,她也高興得笑成一朵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情,立下了值得獎勵的汗馬功勞。當然,這獎勵品通常就是一件我嚮往已久的新文具。沒上過學的母親,對文化知識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根深蒂固的仰慕和崇敬。

1977年金秋,國家在十年浩劫后第一次公開招考大學生。雖然已經在工廠當了兩年鉗工,我也不想放棄這個一試身手的機會,向工廠請了兩個星期的假,在家裡複習備考。父母把他們住的大房間讓給我,大床上堆了半床的複習資料,床頭還放了一筐父親專門買給我的桔子。整整半個月,我在這間屋子裡足不出戶,閉門苦讀。母親每天寬慰我,讓我別太緊張,考不上也沒關係,一家人好好在一起過日子。這話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勸解她自己。她一向睡覺安穩,那段日子卻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停電的時候忙著給我點油燈,備蠟燭,三更半夜還惦記著給熬夜讀書的兒子煮宵夜。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從工廠「飛車」回家,把通知書遞給母親,母親卻只顧看著我,怔怔地說了一句,你要走了。頓時眼淚就像河水開了閘門,涕泗橫流,悲喜交集。儘管由她做主,給兒子選了離家最近的省城大學,她也打心眼裡盼望兒子從此振翅高飛,大展鴻圖,可是一想到從小相依為命的兒子此後就要獨立生活,她就千般不舍,萬般眷戀。她既擔心學校的伙食不好,又問,誰給你洗衣服呢?還說,好在學校不遠,要麼你半月回家一次,要麼我半個月去看你一次。讓我這個躊躇滿志的「准大學生」,聽著母親的嘮叨叮嚀,既羞愧,又尷尬。

可是母親言出必行。只要我半月沒回家,她就一定到學校來看我。每次,走在湖南大學的校園裡,母親的臉上竟然閃爍著小姑娘一樣的天真的興奮和快樂。她目不暇接,感嘆著山水的美麗,校園的清幽,還有教室的寬敞和明亮。她滿懷艷羨地說,你太幸福了,下輩子我也要來這裡,象你一樣讀書。

她到學校來了許多次,這話也說了無數遍。她總是說,下輩子,下輩子……

誰也沒有想到,她的這輩子會走得這樣匆忙。剛進大四,那一天,像往常一樣,她到學校來看我,告訴我她在長沙大伯家裡燉好了雞湯。像往常一樣,她看著我吃飽了,喝足了,愉快滿意地笑著。只有一點不同尋常,她說,今天我不送你回學校了。她有點不舒服,這次到省城,是來看醫生的。回家,第二天,她就犯了腦溢血,一病不起。

1995年,我從美國回來,在湖南大學設立獎學金。又值金秋 橘子洲頭柑桔累累,嶽麓山脈層林盡染,山河依舊,人事已非,年年吐故納新的大學校園,剛剛又迎來一批入學深造的新生。而母親,已經去世整整14年了。如果真有來生,她應該已是多夢時節的青春少女,正在嚮往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我很清醒,也並不迷信,可是,走在久違的母校校園,迎著一張張青春撲面的笑臉,我彷彿依稀又看見了母親眼中曾經有過的熱切的渴望和憧憬。我知道我一定要做一些事情,因為這一次,我再也不想來不及了。

母親生前,我來不及帶她走出湖南,走出國門,看看外面精彩紛呈的大千世界;我來不及與她分享創業的興奮,成功地喜悅;我來不及請她坐飛機,住豪宅,遍嘗人間美味;我來不及再問問她小時候吃過的苦,甚至來不及記清楚她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這些冰冷的遺憾,沉甸甸地壓在心底,不思量,永難忘。。。

幸好,我知道母親最大的心愿。我會盡我所能,幫助那些像她一樣渴望讀書的孩子接受高等教育。綿薄之力,圖報春暉。十六年來,接受我設立的獎學金,獎教金的學生與教師,已超過六百多人。每年清明前後,我專程回母校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裡總有隱隱的激動和滿足,彷彿正在實現一個遙遠的承諾和約定。

是的,這是我與母親的約定,此生,下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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