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我們要給曹操翻案
1958年11月20日上午,毛澤東在武漢東湖畔的住所召開的座談會上,在談到曹操時,毛澤東說:你們讀《三國演義》和《三國志》注意了沒有,這兩本書對曹操的評價是不同的。《三國演義》是把曹操看作奸臣描寫的;而《三國志》是把曹操看作歷史上正面人物來敘述的,而且說曹操是天下大亂時期出現的「非常之人」,「超世之傑」。可是因為《三國演義》又通俗又生動,所以看的人多,加上舊戲上演三國戲,都是按《三國演義》為藍本編造的。所以曹操在舊戲舞台上,就是一個白臉奸臣。現在我們要給曹操翻案。我們黨是講真理的黨,凡是錯案、冤案,十年、二十年要翻,一千年、二千年也要翻。(參見陶魯笳:《憶毛澤東問志教我們讀書》)
1959年,一次在談到翦伯贊一篇關於曹操的文章時,毛澤東說:「曹操結束漢末豪族混戰的局面,恢夏了黃河兩岸的廣大平原,為後來的西晉統一鋪平了道路。」(《毛澤東的讀書生活》,第258頁)
50年代,有一次在北戴河,毛澤東與保健醫生徐濤談到曹操時,毛澤東說:「曹操統一北方,創立魏國。那時黃河流域是全國的中心地區。他改革了東漢的許多惡政,抑制豪強,發展生產,實行屯田制,還督促開荒,推行法制,提倡節儉,使遭受大破壞的社會開始穩定、恢復、發展。這些難道不該肯定?難道不是了不起?說曹操是白臉奸臣,書上這麼寫,劇里這麼演,老百姓也這麼說。那是封建正統觀念製造的冤案。還有那些反動士族,他們是封建文化的壟斷者。他們寫東西就是維護封建正統。這個案要翻。」(孫寶義編《毛澤東的讀書生涯》,知識出版社1993 年版,第221頁)
前面說到的毛澤東曾批閱過的《三國志集解》,對《魏書·武帝紀》、《魏書·文帝紀》、《魏書·劉表傳》中有關曹操的內容,毛澤東作了許多圈划,寫下了不少的批註文字。在《魏書·武帝紀》中,毛澤東圈划批註比較多的,除曹操的身世、經歷和戰績外,還有曹操所採取的政策。從這些圈划和批註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出,毛澤東主張對曹操這個歷史人物應當實事求是地加以肯定。
我們從毛澤東閱讀批劃過的魯迅著作中還看到:1927年魯迅寫《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一文中有這樣一段話:「其實,曹操是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我雖不是曹操一黨,但無論如何,總是非常佩服他。」50年代,毛澤東在讀到這段話時,用紅鉛筆劃上了粗粗的著重線。這一條條紅線,把他與魯迅連接到了一起。對曹操的看法,是不是可以說毛澤東與魯迅是相通的?
在毛澤東的心目中,曹操不僅是一位「結束漢末豪族混戰的局面」,「統一北方,創立魏國」,「改革了東漢的許多惡政」的戰功卓著的政治家、軍事家,而且還是我國文學史上一位著名的詩人。1954年7月23日,毛澤東給李敏、李訥的信中寫到:「北戴河、秦皇島、山海關一帶是曹孟德(操)到過的地方。他不僅是政治家,也是詩人。他的碣石詩是有名的。」(李敏、孔令華主編《懷念》,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88頁)曹操的詩作,毛澤東是很愛讀的。在給毛澤東管理圖書期間,我們常常翻閱毛澤東閱讀、批劃過的圖書。我們這樣做,一是為了了解掌握毛澤東讀書、批註的具體情況,二是為了熟悉毛澤東平常愛讀的書。根本目的還是為了做好為毛澤東的服務工作。當然,翻閱的過程,也是我們自己學習和提高的過程。如果說我們對我國浩如煙海的古籍文化有點什麼了解的話,這一時期的客觀環境的影響和在工作實踐中的實習是極其重要的。
在翻閱毛澤東閱批過的圖書過程中,我們記得有四種不同版本的《古詩源》,還有《魏武帝、魏文帝詩注》,這些書上曹操的詩,毛澤東差不多都有批划。有不少的詩,如《短歌行》、《觀滄海》、《土不同》、《龜雖壽》、《卻東西門行》等等,毛澤東閱讀過多次。每次閱讀,他都要在這些詩上圈圈劃劃。讀一次,圈劃一次,多次閱讀,多次圈划。時而用紅毛筆,時而用紅鉛筆、黑鉛筆或藍鉛筆。因此,有不少的詩,都圈劃得密密麻麻。有一本《古詩源》,毛澤東用紅鉛筆在作者「武帝」兩字旁劃了兩道粗線,「武帝」的註釋:「孟德詩,猶是漢音。子桓以下,純乎魏響。沈雄俊爽,時露霸氣。」這段文字,毛澤東逐句圈點。《短歌行》這首詩的標題上,他還用紅、藍鉛筆各劃一圈。詩中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等文字旁,都劃上了密密的圈記。曹操的詩,因為很愛讀,也因為讀得多,所以,有不少的詩篇,如《短歌行》、《觀滄海》、《龜雖壽》等,毛澤東都能熟練地背出來。
在他身邊工作過的人大概差不多都知道,在中南海散步時,或者漫步在海岸沙灘,或者在山間崎嶇小道行進,或者在辦公室里,毛澤東常常饒有興緻地吟誦古詩。曹操的一些詩作,就是他常吟誦的古詩詞之一。保健醫生徐濤回憶說:1954年夏天,毛澤東來到北戴河,有些天,在海岸沙灘散步,嘴裡總是念念有詞地背誦《觀滄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毛澤東在夜裡工作疲勞后,稍作休息,出門觀海,有時也常這樣低聲吟誦。
毛澤東不僅愛讀愛吟曹操的詩,而且在練習書法時也常書寫曹操的詩。《毛澤東手書古詩詞選》(中央檔案館編輯,文物出版社、檔案出版社1984年版)就收入了兩首,一首是《觀滄海》,一首是《龜雖壽》。
從書法藝術的角度來說,這兩件墨寶,書法行家們都認為是當今我國書苑裡的精品。曹操《龜雖壽》一詩中的「盈縮之期,不獨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這兩句具有樸素唯物論思想的詩句,毛澤東很欣賞。1961年,胡喬木生病,8月25日,毛澤東給胡喬木寫了一封信,勸其「不計時日」養病。這封信中就引用了曹操的這兩句詩,並對胡喬木說「此詩宜讀」。從此,我們足以看出,毛澤東對曹操的詩是很喜愛的。
毛澤東為什麼如此喜愛曹操的詩呢?毛澤東生前在和他的子女門的一次談話時這樣說過:「曹操的文章詩詞,極為本色,直抒胸臆,豁達通脫,應當學習。」有一次,毛澤東與身邊工作人員談話還說過:「我還是喜歡曹操的詩。氣魄雄偉,慷慨悲涼,是真男子,大手筆。」
毛澤東對曹操的看法和評價,顯然與《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筆下的曹操是相悖的。作者筆下的「漢賊」「奸雄」,毛澤東認為是個了不起的政治家、軍事家,還是個了不起的詩人。作者羅貫中受傳統觀念的束縛,在小說中「揚劉抑曹」,除傳統觀念的影響外,當時的現實社會方面的背景,對作者有沒有影響呢?毛澤東認為有。他還一路發揮說:「《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不是繼承司馬遷的傳統,而是繼承朱熹的傳統。南宋時,異族為患,所以羅貫中以蜀為正統。」(《毛澤東的讀書生活》,第258頁)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約略地看出,毛澤東閱讀《三國演義》,不迷信書本,不拘泥於古人,敢於衝破作者「揚劉抑曹」這一皇權正統思想的束縛,提出自己的看法,這不能不說是毛澤東閱讀《三國演義》的一個獨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