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學兵連》電視片拍攝追憶
長新文化 昨天(2018-6-21)
今年,剛好是大型電視紀錄片《三線學兵連》拍攝完成20周年,有必要追憶一下,因為它在我一生拍攝的電視片中,是一部最獨特、最有價值、也是工作量最大的電視片。自然,對於學兵來說,更有追憶和回味的願望了。
在中國、乃至世界,三線學兵這一名稱是陝西獨有的特殊群體,他們因參加三線建設而產生,因是16歲左右的中學生被編入鐵道兵建制而被稱為「學兵」。
16、17歲的男學兵
如花似玉的女學兵
對於今天的年輕人來說,這一切都太陌生、太遙遠了,但那是關乎當時中國命運的一項戰略工程,是你們父輩一段特殊的經歷與悲壯的故事啊!
孩子們,有必要靜下心來,聽一聽、看一看!
「挑起打隧道、築橋樑重任的學兵」
學兵連在三線建設中的特寫鏡頭
【視頻】(缺)
《三線學兵連》第六集《女子連》
上世紀60年代,世界處於中、美、蘇(前蘇聯)三方對立的冷戰時期,美國揚言用遠程導彈轟炸中國的中心城市,前蘇聯在中國邊境陳兵百萬,隨時準備侵犯中國,並已經在中蘇邊境的「珍寶島」與中國打了一仗。
新的世界大戰一觸即發,中國安全受到嚴重的威脅。
前蘇聯當時在中國邊境陳兵百萬
中蘇珍寶島之戰
為了備戰,為了保護中國的軍工產業,中國把沿海及中心城市的軍工企業遷往被劃為中國三線地帶的西北、西南地區,開始了轟轟烈烈的三線建設。
當年中國「三線建設」布局圖
(黃色為遷入內地的軍工企業)
當年三線建設中一家企業工地
橫穿川、陝、鄂三省的襄渝鐵路是三線建設中一項十分重要的戰略工程。
由於當時修鐵路依賴人海戰術,襄渝鐵路需要建設人員100萬,除鐵道兵、民工外,人員還有很大缺口,無奈之下,陝西從初中69級、70級的畢業生中抽調25000名學生,編入鐵道兵建制,從事打隧道、建橋樑等繁重而危險的體力勞動。
由此,世界鐵路建設史上就有了一支最年輕、最特殊的團隊。
進入三線建設工地后,學兵先修公路
三線公路建設中的男女學兵
按說,這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是一支可歌可泣的隊伍,其故事、其情節比之今天的大片精彩的多。遺憾的是,從學兵離開三線到上世紀90年代的20多年裡,幾乎已被世人遺忘,他們自己也很少提及。1996年,陝西團省委在整理陝西青運史時發現,陝西竟然有一段罕見而悲壯青運史,竟有一支值得在今天弘揚的特殊團隊。於是就決定聯合省委宣傳部拍攝一部表現學兵經歷的電視紀錄片。
我和我的團隊有幸承擔了這部電視片的拍攝。
《三線學兵連》電視片新聞發布會
我拿出我多年創作報告文學及紀錄片的方法和功夫,先進行人物採訪。我感到觸摸到一段神秘而沉埋的歷史,挖掘到一塊豐富的精神礦藏,也發現這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工程,延續我多年單兵作戰的方式顯然不行,必須採取集體工作的模式,才能應對上萬名採訪對象。於是,我在學兵中選了幾位熱心並有一定文字功底的人,還請了作家商子秦等人,組成一個精幹的採訪隊伍。
由作家和學兵代表組成的採訪團隊
採訪團隊在學兵當年修築的隧道前合影
我們先在西安學兵集中的單位進行,東西南北能跑的地方都跑到了,每一個地方几乎都需要一天時間,採訪人數日均達50位。自學兵離開三線后,沒有人關注他們,他們也沒有機會傾訴獨特而艱難的經歷,遇到我們,就像乾柴遇到火苗,一下子燃燒起來,把那些震撼人心的往事、催人淚下的故事一股腦地倒出來。這個人說完了,那個又接著說,幾乎沒有片刻的停息,我不停地記錄、讚許、鼓勵,唯恐漏掉一個細節,常常不得不憋著尿,忍著餓。西安鋼廠的學兵達200多人,我們就分成幾組,輪番採訪,連續工作了三天,其中兩天都在晚上10點鐘結束。
緊張而認真地採訪
右為電視片總策劃李西茂、左為商子秦、付鎖
隨後沿關中一線跑,在幾個地市連續作業。記得在咸陽採訪時,學兵熱情特別高漲,都要在那天上午談,我只有把他們分成三組,同時在咸陽的三個地方進行。為了讓他們能按電視片的需要談,我一個個地方跑著給予啟發和引導,使採訪取得巨大收穫。僅用了半個月就把西安和關中這些學兵集中的地方採訪完畢,筆記達上百萬字。
學兵拉住我的手,有說不完的話
採訪在三線被炸瞎眼睛的廉國強
繼而又南下安康,在學兵當年修建襄渝鐵路的地方進行實地採訪。我們有時沿著隧道體驗工程的艱辛,有時坐著火車感受學兵的豐功偉績。記得到學兵中著名的烈士吳南所在的地方時,天下起了雨,我透過滴在車窗上的濛濛細雨,眺望吳南的墓地,一股心酸和感動之情湧上我的心頭,後來電視片里的解說詞和畫面都是這時釀成的。
在安康農家採訪
在犧牲的學兵墓前致哀
由於這部電視片的啟動,激發了學兵聚會的熱潮,1996年至1997年裡,每隔一周都有一個學兵連聚會,每次聚會必然都邀請我,我也自然抓住這一難得的機會,拍攝了許多紀實的鏡頭,也了解到許多感人的故事。聽說一位女學兵身患癌症,不久於人世,我即可帶著攝製組到病房採訪,搶救到珍貴的鏡頭和同期聲,使它成為片中最感人的一段細節。
積壓多年的學兵情結爆發了
學兵聚會狂潮
學兵見到當年帶隊幹部,激動萬分
20多年後的聚首,感慨萬千
學兵歌手朱華根為女學兵放歌一曲
採訪身患絕症的女學兵,不久她不幸早逝
這種熱潮也波及到深圳,那裡的學兵熱情邀請我們前去。我自然不放過這樣難得的機會,於1996年12月赴深圳採訪。在那個物慾橫流的地方,學兵依然對那段經歷懷著深厚的感情,每每談起必然熱淚涌流,泣不成聲,它為電視片留下十分寶貴的鏡頭。
在深圳工作的學兵接受我們的採訪
採訪在深圳創業的學兵王建夫婦
1996年12月26日,返回西安時,在深圳工作的哥哥也要與我同行,我當時一心都在採訪中,沒有在意他為什麼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到了機場,他忍不住了,告訴我母親已於昨天去世的噩耗。我頓時被擊垮,躲到衛生間里大哭了一場。回到西安,母親的靈堂已經搭起,全家人都守在這裡,精神崩潰的父親癱倒在床上。我與哥哥瘋似地撲倒在母親靈前,三跪長拜後有去安慰父親......攝製組聞訊,前來曾為祖國奉獻了兩個學兵的母親追悼,得知的學兵也送來真情的哀悼。儘管,我為了這部電視片沒有見母親最後一面,但這一神聖的事業對她老人家也是最好的告慰。
從深圳採訪趕回的我跪倒在母親陵前哀悼
我把這些痛苦都轉移到學兵連這部電視片中,用更大的熱情和毅力投入採訪和思考。一年多時間裡,共採訪學兵5000餘人,121個學兵連隊無一遺漏,其背景故事爛熟於心,採訪筆記達300多萬字,它為撰寫電視腳本打下堅實的基礎。所以,電視腳本創作很順利,很流暢,幾乎是一氣呵成,許多細節,許多句子都是隨著淚水湧出來的。
在安康採訪時,我不慎受傷,拄著棍子堅持採訪
1997年5月16日,《三線學兵連》電視片帶著學兵的期待、在張小可、盧存志、張誠軍、寧勇、蔣毅、王博、盧爽晰等熱心學兵的支持下,開拍了。
時任團省委書記田傑專程為我們與一起赴安康拍攝的學兵送行,在出發前舉行了隆重的授旗儀式,標誌著這一神聖的事業實現了實質性地一躍。
時任團省委書記田傑為攝製組送行
5月17日,兩個學兵連的50多位代表在他們當年修鐵路的駐地整齊列隊,配合我們正式拍攝的啟動,我們先鳴炮慶賀,意為這部電視片帶來吉利。第一組鏡頭是再現他們當年的開飯儀式,真實而生動地體現了學兵在飢餓狀態下對「吃」的虔誠。繼而我們連續進行了一組組採訪,每一個學兵的回憶都把我們拉向當年,都使在場的學兵淚流滿面。如丁益芳所談女學兵在例假到來之時在河裡撈河沙、血把河水染紅的故事,著實令人心酸;張西誠所談母親送他去三線的情景更是感人至深。學兵走進他們當年的宿舍,自然流露出痛苦、留戀等複雜的感情,我們乘勢組織了學兵唱《抬頭望見北斗星》思念家鄉的一場戲,效果很好。
感人肺腑的拍攝
重頭戲是拍攝學兵修建的鐵路和隧道。完全不用導演,學兵們自然會表現出十分生動的戲來。賈惠茹扒在鐵軌上痛哭流涕,把一個女學兵曾經的奉獻體現得凄美生動;丁益方等女學兵扶著隧道長久抽泣,場面震魂攝魄;學兵列隊行走在鐵路上彰顯了學兵付出雖大但無怨無悔的豪情;還有一個個真實、細膩、感人的採訪都為電視片提供了極其豐富的內容。
學兵賈慧茹趴在鐵軌上撕心裂肺
丁益芳扶在隧道壁上回首往事
拍攝紫陽一組學兵的同時,我就與即將出發到旬陽的另一組學兵連聯繫,約好到旬陽的時間,這樣當我們從紫陽轉戰到旬陽時,他們也到那集結待命了。協調安排地有條不紊,滴水不漏。
這兩個男女學兵連當年並肩戰鬥在漢江畔,在這裡演出了許許多多動人的大戲。所以,我把拍攝的重點安排在漢江灘上,編排了幾幕既切合當年實際又是電視片需要的場景。有河邊的採訪,有河裡的游泳,有河灘上篝火晚會,氣氛濃烈而有味,都成為片中大氣磅礴的鏡頭。
女學兵在漢江里戲水
拍攝間隙在河灘上與學兵合影
當年獻身襄渝鐵路的學兵共121人,他們每一個人的故事都是蕩氣迴腸,其中烈士吳南的故事最為感人。拍好吳南自然是重中之重,為此,我們專門請來吳南的母親。吳媽媽曾是一位機關幹部,很知道我們的需要,她盡全力、也十分成功地演出了一幕幕大戲,尤其是墓前哭兒子一場戲,把一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與悲壯表演地無與倫比,成為片中最精彩的一段。
吳南母親祭奠兒子
吳南戰友祭奠吳南
祭奠烈士陵園更是一場重頭戲,我對此進行了精心地安排。讓工作在安康的當年學兵準備花圈,讓全省各地的學兵代表在同一時間到達拍攝地點。由於學兵的熱情配合,由於協調地天衣無縫,近百名學兵準時抵達,十分圓滿地拍攝了「祭奠」這場大戲。
採訪時祭奠三線犧牲的學兵
安康拍攝20多天,拍攝景點上百個,涉及學兵500多人,沒有出現一點遺漏,沒有留下任何遺憾,全方位地鍛煉了我們團隊組織大場面、協調大部隊的能力。由此我也體會到,影視拍攝不僅僅是個技術活,更是一個管理工作,它需要各方面都具備的綜合能力。
如果說影視製作是一個苦差事,那麼,電視片《三線學兵連》的製作就是一場煉獄。其鏡頭之多、資料之瑣碎,是我一生製作電視中最難啃的,僅學兵當年的老照片就有幾千張。對鏡頭和資料的整理、分類耗去我們許多精力,耗時近半年。好在配合我們到最後的付鎖,是一個耐心細緻、任勞任怨的人,他把這些工作做的井井有條,一絲不苟。整理場記是在1997年的冬天,他在一間沒有暖氣的房間里苦鬥了兩個月,硬是一筆一劃地記完300多個小時的鏡頭場記。
製作時間之長、折騰地方之多,也是我「觸電」生涯中獨有的。1997年秋天,我們先在市委組織部電教中心粗剪,因為導演弓弦的腳不幸骨折,我們無奈轉戰到酒店,吃、住、干合為一體,熬夜幾乎是家常便飯。這年冬天,進入正式剪輯之時,我們又轉移到當時西安為數不多的一家美國人開辦的非線剪輯工作室,剛剛完成了一集,設備就發生故障,我們又被迫轉移。
1997年12月31日,恰恰是個年尾,晚上11點,我們冒著大雪艱難地找到那位美國人介紹的西安航天六院電視站,接待我們的是一位白白凈凈的小夥子,名叫嚴小平。約好從第二天,即1998年元月1日開始在這裡剪輯。從此開始了這部電視片的最後攻堅戰,也從此開始了與嚴小平多年的合作。
我們每天從上午8點開始,一直干到晚上10點左右,聯續苦戰了一個多月,到片子完成時,已是臘月28了。為感謝嚴小平,我託人買好車票,並把疲憊消瘦、滿臉鬍鬚的小嚴送進車站。
片子完成了,我也累的患上重感冒,在家中躺了幾天。一些熟悉的學兵聞知電視片完成,強烈要求觀看。1998年正月初二那天,我拖著疲倦的身子給他們放了幾集。電視片極大地震撼了學兵,使他們激動不已、感慨不已。在此後許多場合的播放中,效果都是如此,西安乃至陝西一時間都在談論這部電視片。這種成功給勞累的我極大的慰藉和鼓勵,也給我此後從事重大題材的電視片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
同年,此片獲中國電視金鷹獎提名,獲陝西省「五個一」工程獎。
《三線學兵連》第九集《精神家園》
謹以20年前的《三線學兵連》電視片和今天的追憶,獻給永恆的學兵精神,獻給學兵極其家人,獻給繼承與弘揚學兵精神的新一代!
資料:學兵朋友
製作:紀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