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兒勝似孫悟空---《平妖傳》和《西遊記》里的法術比較之一

胡永兒勝似孫悟空

《平妖傳》和《西遊記》里的法術比較之一

李西興

    中國傳統文學里神魔小說最為著名的有三部：羅貫中(c.1300-c.1400)和馮夢龍(1574-1646)的《平妖傳》，吳承恩(c.1500-c.1582)的《西遊記》以及許仲琳(fl.1567-1619)的《封神演義》，從文學成就來講，吳承恩的《西遊記》最大，而從成書的時間來講，羅貫中的二十回本的《平妖傳》最早。其實《西遊記》第一回至第七回，描述猴王孫悟空誕生，求道，龍宮借寶，鬧地獄，反天宮，最後被壓在五行山下，也是一部佛祖平妖降魔的故事。之後孫悟空保唐僧赴西天取經，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基本上是按唐僧被捉，孫悟空千萬百計救師父的統一套路而演繹的。

    美國科發書業集團2011年4月出版的《平妖傳新注》封底文字說：

    《平妖傳》里所包含的古代道教巫術故事，比起《西遊記》和《封神演義》裏的神話故事，在某些方面更適合西方讀者的口味。

    本文舉一例子，對《平妖傳》和《西遊記》里的法術做一個比較。

    《西遊記》最為成功的就是對孫悟空這一神猴形象的塑造。孫悟空神通廣大，其中以他的七十二變最為膾炙人口。

    《平妖傳》的故事是以九天玄女的《如意冊》天書為線索而演繹的。書中的主角如聖姑姑，蛋子和尚，瘸師和胡永兒，都學會了天書里的七十二變的法術。現將兩書里七十二變的法術做一比較。

    孫悟空變化神通在《西遊記》里就有敵手。如他和二郎神(見第六回)及牛魔王(第六十一回)比賽變化術，一勝一負，總體上是平局。孫悟空善於變為他人，以圖惡作劇(如變為赤腳大仙攪亂蟠桃會)或刺探情報(如變為小妖潛入魔頭的洞府)，然而也曾被別人的變化所迷惑，如牛魔王變為豬八戒騙過他(第六十一回)。又如六耳獼猴變成他的形象(第五十八回)，除了佛祖，誰也無法辨認。還有在烏雞國，青毛獅子精變成他師父唐僧(第三十九回)，孫悟空也無法辨認。

    另外，孫悟空的變為他人是不完整的。如《西遊記》七十五回，孫悟空變為小鑽風混進獅駝洞，一笑卻露出雷公嘴來了，被三魔頭識破而被擒。書上說：

    三怪把行者扳翻倒，四馬攢蹄捆住，揭起衣裳看時，足足是個弼馬溫。原來行者有七十二般變化，若是變飛禽、走獸、花木、器皿、昆蟲之類，卻就連身子滾去了；但變人物，卻只是頭臉變了，身子變不過來，果然一身黃毛，兩塊紅股，一條尾巴。老妖看著道：「是孫行者的身子，小鑽風的臉皮，是他了！」

    這裡所描述的孫悟空變化神通，看起來和現代武俠小說里的易容術差不多。金庸《天龍八部》里的阿朱，易容扮過喬峰，少林小和尚止清，薛神醫，丐幫白長老和段正淳。阿朱不僅會給自己易容，還會幫別人易容。如把段譽易容為慕容復，把喬峰易容得面目全非，等等。而孫悟空要幫別人變化的手段，似乎還不如《天龍八部》里的阿朱呢。

    《西遊記》七十八回，唐僧師徒路過比丘國，為營救被用來作藥引子的小孩子，遭到妖怪國丈的陷害，要用唐僧的心作藥引子。孫悟空為了救師父，想出師徒相互易容的方法。請看：

    行者道：「若要全命，師作徒，徒作師，方可保全。」三藏道：「你若救得我命，情願與你做徒子徒孫也。」行者道：「既如此，不必遲疑。」教：「八戒，快和些泥來。」那獃子即使釘鈀，築了些土，又不敢外面去取水，后就擄起衣服撒溺，和了一團臊泥，遞與行者。行者沒奈何，將泥撲作一片，往自家臉上一安，做下個猴象的臉子，叫唐僧站起休動，再莫言語，貼在唐僧臉上，念動真言，吹口仙氣，叫「變！」那長老即變做個行者模樣，脫了他的衣服，以行者的衣服穿上。行者卻將師父的衣服穿了，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變作唐僧的嘴臉，八戒沙僧也難識認。

    孫悟空的這種用豬尿臊泥為唐僧變化容貌的神通，比起《天龍八部》里阿朱的易容術，確實尚有所不及也。

    《平妖傳》里主角的變化神通，馮夢龍曾用「匿形換貌，儘教當麵糊塗」(見第十三回)的詞句來形容。如聖姑姑變普賢菩薩(見第七回，第十二回和第四十回)，蛋子和尚變老僧諸葛遂志(見第三十七回)，瘸師變磨坊里的碓嘴(見四十回)等，和《西遊記》里孫悟空的變化相比，均毫不遜色。其中尤其以胡永兒的變化最有特色。

    《平妖傳》第二十四回，胡永兒從東京逃難去鄭州，路上遇見一個輕薄男兒，見永兒長的如花似玉，就想誘騙他作假夫妻住店。由於客店沒有房間了，只剩一間雙床房裡的一張空床。他們無奈只好租用過夜。該房裡另一張床被大鬍子鞋匠所租用。請看下引這個故事裡所描述胡永兒的變化神通。

    ……永兒道：「卻不尀耐這廝無禮！他買酒去了，我且作弄他耍子則箇。」

    口中不知道些甚的，舒氣向鬍子牀上只一吹，又把自己臉上摸一摸。永兒就變做箇鬍子，帶些紫膛色，正像做皮鞋的待詔；待詔卻變做了永兒。假待詔也倒在牀上假睡著。

    卻說那廝沽些酒，買些炊餅，拿入店裏來，肚裡尋思道：「我今朝造化好，遇著這等一箇好婦人。客店裏都知道我是他的丈夫了，今晚且快活睡他一夜。」那廝推開房門，放酒缾在卓子上。剔起燈來看那牀上時，卻是做皮鞋的待詔，疑惑道：「卻是甚麼意故，如何換過了來我牀上睡？」看那對面牀上時，卻睡著婦人。那廝道：「想是日裏走得辛苦，倒頭就睡著在這里。」向前雙手搖那婦人，叫道：「姐姐，我買酒來了。你走起來，你走起來。」只見那做皮鞋的待詔跳將起來，劈頭掀番來便打。那廝叫道：「做甚麼便打老公？」鬍子喝道：「誰是你的老婆？」那廝定睛看時，卻是做皮鞋的待詔，慌忙叫道：「是我錯了。莫怪，莫怪。」店小二聽得大驚小怪，入房裏來問道：「做甚麼？」待詔道：「可奈這廝走將來搖我，叫我做姐姐。」小二道：「你又不眼瞎，你的牀自在這邊。」店小二勸開了，待詔依舊上牀睡了。那廝喫了幾拳，道：「我的悔氣，眼睜睜是箇婦人，原來卻是待詔。」

　　看這邊牀上女娘睡著，叫道：「小娘子，起來喫酒。」定睛只一看時，卻是朱紅頭髮，碧綠眼睛，青臉獠牙的，叫聲：「有鬼！」驀然倒地。店小二正在門前喫飯，只聽得房裏叫有鬼。入來看時，見那廝跌倒在地上，連忙扶起。驚得做皮鞋的待詔也起來。店裏歇的人都起來救他，也有噀噀吐的，也有咬中拇指的。那廝喫剝消了一夜，三魂再至，七魄重甦。那廝醒來道：「好怕人，有鬼，有鬼！」被店小二揪住，劈臉兩箇噀吐，道：「我這里是清淨去處，客店裏有甚鬼？是甚人教你來壞我的衣飯？」將燈過來道：「鬼在那裡？」那廝道：「牀上那婦人是鬼。」店小二道：「這廝卻不弄人？這是你渾家，如何卻道是鬼？」那廝道：「他不是我渾家。我在路上撞見他，和我同到此討房兒，做假夫妻的。方纔我去買酒，來到房裏看他，卻是鬍子。我卻錯叫了待詔，喫他一頓拳頭。再去看他時，卻是朱紅頭髮，碧綠眼睛，青臉獠牙，原來是鬼。」

    眾人喫了一驚，燈光之下看那婦人時，如花似玉一箇好婦人。都道：「你眼花了。這等一箇好婦人，你如何說他是鬼？」永兒道：「眾位在此，可奈這廝沒道理。我自要去鄭州投奔爹爹媽媽。這廝路上撞見了我，和我同行，一路上只把恐嚇的言語來驚我。又說捉了兩箇細作，店裏不容單身的歇，強要我做假夫妻來討房兒。及至到了這里，又只叫我是鬼。一晚胡言亂語，不知這廝懷著甚麼意故。」眾人和店小二都罵道：「可奈這廝，情理難容。著他好生離了我店門。若不去時，眾人一發上，打教你粉骨碎身。」把這廝一時熱趕出去，把店門關了。(見《平妖傳新注》第184-185頁)

    相比之下，胡永兒「交牀換面神難察」(《平妖傳》詩句讚語)的變化神通，不是比孫悟空用豬尿臊泥為唐僧易容的手段要高明些嗎？

    2011-5-6 於紐西蘭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