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腳女人和大腳女人

 中國婦女身上的三座大山真的被推翻了，婦女解放了！

 此時此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中國女人受得那些苦，特別是她們的腳所遭的那些罪。

在我們的村子里，90歲以上的小腳女人只剩下不到十個了。我的四奶奶今年91歲，她的腳比三寸金蓮大一點兒，但最多不過四寸金蓮。大拇指尖尖的，其它四個腳趾頭都彎到腳心裡。四爺爺死了20多年了，四奶奶一直一個人住在老宅子里。記得有一年暑假下了很大的雨，我正好去看望四奶奶，她的大兒媳婦恰巧也來了，她說真擔心房子倒了砸著四奶奶。前幾年老房子實在不能再住了，於是四奶奶才搬到了兒子們住的大房子里。三個兒子每家輪一個月。四奶奶一輩子 逆來順受，老實本分，從不與人爭搶。以前有公公婆婆管著，分家以後是我四爺爺管著。跟著兒子過了，三個兒子家都是兒媳婦當家，大兒子、二兒子家還說得過去，但三兒媳婦卻是個特別不孝順的女人，三兒子又是特別的軟耳朵、怕老婆。於是就有了四奶奶不幸福的晚年。四爺爺是個修鞋匠，每到集上就去給人修鞋，修一雙鞋不過一兩毛錢，他去世時，家裡也沒有什麼錢。四奶奶一雙小腳也喪失了勞動能力，所以吃糧，花錢全都要靠叔叔們給。三兒媳婦給錢的時候每次說話都非常難聽，四奶奶就權當聽不見，可她要好一輩子，老了受兒媳婦的氣，心裡特別不痛快。無論住在誰家，四奶奶都是拚命地幫著兒子家幹家務活。十多年前，四奶奶在三兒子家幫著鍘草（喂牛），誰知三兒媳婦一不小心，竟然把四奶奶的右手的食指鍘下了來… …三兒媳婦解釋說是因為四奶奶動作太慢造成的。還有一次，四奶奶在路上走，忽然從衚衕里竄出一條大狗，一下子把四奶奶撲到了，四奶奶嚇得渾身哆嗦，一點反抗能力也沒有，說起這件事我母親狠狠地說：「要不是那雙小腳，她也不至於這樣。」象我四奶奶這樣，年輕的時候受婆婆的氣，年老了受兒媳婦的氣的小腳女人是大多數中國小腳女人的縮影。

比起四奶奶，我母親就幸運多了。我母親今年85歲了，她的腳特別難看，腳趾頭都是彎彎的。她小時候纏腳 的故事我聽了無數次：我母親小的時候曾被纏足，纏足的時候，裹腳布要泡濕了，等幹了以後就特別緊。母親受不了那個罪，每次纏完了足，她的奶奶都要把她的腳坐在屁股底下壓著，有的腳指頭就這樣生生地被壓斷了，一走路就鑽心得疼。母親一有機會跑出家門就自己把腳放開，扔掉纏腳布，一整天不再回家，三番五次這樣，大人拿她沒辦法，也就隨她去了。母親十歲死了娘，她和六歲的弟弟就跟著自己的大爺大娘過。她也就成了家裡的主要勞動力，母親的一雙大腳派上了用場，家裡的粗活累活都是母親去做，甚至於後來，她的弟弟參加了八路軍，日本鬼子來了，把八路軍家屬集中在場院里訓話，她大爺膽小，她給自己臉上抹上鍋底灰，到場院里開會。母親親眼見過日本鬼子用刺刀一刀一刀刺死八路軍的傷員。母親說，日本鬼子刺一刀，那個八路軍就大罵一聲，那個場面十分慘烈。

母親年輕的時候長得不算難看，可是等到了待嫁的年齡，卻因為一雙大腳，沒有人來提親，直到22歲才嫁給因為家裡窮媳婦跑了的父親。後來政府提倡纏過腳的女人放腳，母親的大腳才算不怕被人笑話了。母親的一生得益於她的一雙大腳，她從六十多歲就開始腿疼，醫生診斷說是骨質老化，無葯可醫。再到後來，她的關節基本上全都變了形。坐得久了以後，母親每走一步腿都疼得鑽心，可母親一天都沒躺下過，堅持忍著疼瘸著腿走，20年過去了，現在母親的腿反而沒有那麼疼了，我給她帶回去的葯，她也就是象徵性地吃點。我老公的舅母和我母親同歲，也是得了老年骨質老化的毛病，她先是到處治病，但一直沒什麼效果，後來就躺在床上不動了，結果8年以前就已經去世了。

比起我母親，我婆婆就沒那麼幸運了，我婆婆只有70多歲，她曾長了一雙比別人大得多的腳。就是因為這雙腳，婆婆也是一直嫁不出去，後來婆婆的腳被從中間截掉一半。從此以後婆婆的腳就剩下短短的、粗粗的一截。婆婆永遠穿著自己做的布鞋，沒有人見過婆婆的腳。我兒子小的時候，有一次哭喪著臉對我說：「媽媽，不好了，我的腳要被老猴子咬了！」我聽了很奇怪，婆婆在一旁哈哈大笑著解釋說，有一次她和兒子一起洗腳，兒子問：奶奶，你的腳怎麼了？婆婆說，小時候不聽媽媽的話，被老猴子咬的。於是兒子記住了。這次他不聽話了，所以，他就以為老猴子要咬他的腳。

婆婆結婚以後，又一直沒有生孩子，也許心裡覺得虧欠了誰，所以她的一生就只是付出，她曾對我說，以前日子過得累的時候，家裡吃四樣飯：爺爺奶奶年紀大要吃最好的，公公幹活最累，也要吃得好一點，我老公那時年齡最小，還要省下點給他，婆婆永遠吃最差的飯。

但我婆婆又是幸運的，因為她總是一心一意地待人，她幾乎幫過所有需要她幫忙的親戚和鄰居，贏得了周圍所有人的尊敬。婆婆是我老公的養母，卻是我的親婆婆。婆婆養大了老公，後來又幫我帶大了兒子。從我兒子出生到來美國之前，婆婆大多數時候都住在我們家，婆婆對我們一家人的好是無法形容的。

快過感恩節了，我故意啟發老公：這個時候你最想感謝誰？老公老老實實一本正經地回答：「感謝媽當初把我送給了娘，娘的愛影響了我的一生。」其實，從我心裡也覺得，無論我們對婆婆多麼孝順都不過分。讓我婆婆過得幸福是我們家每個人的心愿。我四奶奶就曾對我說：「你婆婆真是有福的人。」所有認識了解我婆婆的親戚和朋友都希望我婆婆能夠過得幸福。

比比我的四奶奶、我的母親和婆婆，我覺得自己真是夠幸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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