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節、禮節,過節送禮,天經地義。送禮送不好,過節成過結。
在物質匱乏的時代,雪中送炭是可以救命的。如今吃穿不愁,送禮多半成了「錦上添花」式的雞肋功夫。至於類似名嘴奧普秀送車送洋房式的大禮包,已經淪為一種「啃莫羞」(商業秀),施者慷他人之慨,賭場兌籌碼——替人散財;受者狗屎運罩頂,樂透中大獎——取之心理無障礙,都是有驚喜無感激,殊失禮之本善。
禮,求其本源,它是商品社會以物易物的一種特殊形態,即:不求等價的交換。既然是不等價的交換,那麼其作用的本身就不以禮物本身的使用價值所決定,而由其所附載的意義——即所謂「意思」所決定。故不值錢的鵝毛,一旦為千里之外的好友所贈就彌足珍貴了(有此等美事,貝殼村網民有誰仍不是「千里之外」好友者,應從速申請,加為好友為宜)。一是無價的人,一是有價的物,循禮以成,物就是「禮物」,人就是「人物」了。如今世俗的眼光普照,由此看去,沒有一定的物的人,那就算不得是「人」,更算不得是什麼人五人六的「人物」了。
禮到意思到,既然重意義,則受禮者須對送禮者作出回應,表達這意思收到了,這就有了還禮。還禮同樣是以友情為重,意義領先;也同樣是禮到意思到。還禮還不到,是一件很沒意思、很犯愁的事。有詩為證: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側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贈我琴琅玕,何以報之雙玉盤。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傷。
我所思兮在漢陽,欲往從之隴坂長。側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報之明月珠。路遠莫致倚踟躇,何為懷憂心煩紆。
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紛紛。側身東望涕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
——張衡《四愁詩》
相對於送禮的主動,還禮無疑是個被動的動作。儘管仍是以友情為重,還禮如何做到得體,即「不失禮」,這就看對禮品本身價值拿捏的功夫了。世俗的情況下講究對等,能在禮品價值上高於所受之禮則更好。如若不然,把這點意思弄成不好意思,那就很沒意思了。同樣有詩為證:
我的所愛在山腰,想去尋她山太高,低頭無法淚沾袍。愛人贈我百蝶巾;回她什麼:貓頭鷹。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我的所愛在鬧市,想去尋她人擁擠,仰頭無法淚沾耳。愛人贈我雙燕圖;回她什麼:冰糖葫蘆。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糊塗。
我的所愛在河濱,想去尋她河水深,歪頭無法淚沾襟。愛人贈我金錶索;回她什麼:發汗藥。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衰弱。
我的所愛在豪家,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搖頭無法淚如麻。愛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麼:赤練蛇。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魯迅《我的失戀——擬古的新打油詩》
送禮、還禮兩者互動最成功、也最極端的例子莫過於聘禮(彩禮)。正如《櫃中緣》里岳雷大舅子淘氣所說:「還禮、還禮,我妹妹歸你」。在過去那些美好的日子裡,有個「幾籠幾箱」或「三轉一響」下聘,人家水靈靈的大姑娘就成了自家的媳婦了。
「我說大當家的,今年聖誕禮物都準備好了嗎?還有那幾份彩禮都準備往哪家送啊?」
「醒醒吧!醒醒吧!手舞足蹈的,又做夢娶媳婦了,還幾份『彩禮』呢。被裡都讓你踩踹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