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殼村又要換新版了,人的一生,往往是一個不斷接受變化的過程,類似貝殼村改版這種改變,於社會無關宏旨,於個人無關痛癢。不用朝夢得而用原本初的觀點看,這種小小的改變猶如蛇之蛻皮,應該是於己有利,於人無害的。只要界面更友好,使用更方便,村路不再擁擠,村民們自然會一致擁護,樂享其成的。對此我有個祝福。
魯迅曾寫過一小說,名字也叫《祝福》,裡面有個祥林嫂,她在自己人生轉折(改變)時的態度,小說中有生動真切地描述:
魯鎮永遠是過新年,臘月二十以後就火起來了。四叔家裡這回須雇男短工,還是忙不過來,另叫柳媽做幫手,殺雞,宰鵝;然而柳媽是善女人,吃素,不殺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燒火之外,沒有別的事,卻閑著了,坐著只看柳媽洗器皿。微雪點點的下來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嘆息著,獨語似的說。
「祥林嫂,你又來了。」柳媽不耐煩的看著她的臉,說。「我問你:你額角上的傷痕,不就是那時撞壞的么?」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
「我問你:你那時怎麼後來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願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多麼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麼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後來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說他力氣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試試著。」她笑了。
柳媽的打皺的臉也笑起來,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乾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額角,又釘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斂了笑容,旋轉眼光,自去看雪花。
這柳媽的態度像煞時下喜作慷慨的精英們。或說祥林嫂是一鄉下愚婦,《紅樓夢》里倒有個伶俐聰明、見過大場面的俏丫頭,名叫襲人,她在類似的改變面前,心思雖然更多些,行動和結果卻也和祥林嫂不差多少:
襲人悲傷不已,又不敢違命的,心裡想起寶玉那年到他家去,回來說的死也不回去的話,「如今太太硬作主張。若說我守著,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實不是我的心愿」,便哭得咽哽難鳴,又被薛姨媽寶釵等苦勸,回過念頭想道:「我若是死在這裡,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壞了。我該死在家裡才是。」
於是,襲人含悲叩辭了眾人,那姐妹分手時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說。襲人懷著必死的心腸上車回去,見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說不出來。那花自芳悉把蔣家的娉禮送給他看,又把自己所辦妝奩一一指給他瞧,說那是太太賞的,那是置辦的。襲人此時更難開口,住了兩天,細想起來:「哥哥辦事不錯,若是死在哥哥家裡,豈不又害了哥哥呢。」千思萬想,左右為難,真是一縷柔腸,幾乎牽斷,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襲人本不是那一種潑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轎而去,心裡另想到那裡再作打算。豈知過了門,見那蔣家辦事極其認真,全都按著正配的規矩。一進了門,丫頭僕婦都稱奶奶。襲人此時欲要死在這裡,又恐害了人家,辜負了一番好意。那夜原是哭著不肯俯就的,那姑爺卻極柔情曲意的承順。到了第二天開箱,這姑爺看見一條猩紅汗巾,方知是寶玉的丫頭。原來當初只知是賈母的侍兒,益想不到是襲人。此時蔣玉菡念著寶玉待他的舊情,倒覺滿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將寶玉所換那條松花綠的汗巾拿出來。襲人看了,方知這姓蔣的原來就是蔣玉菡,始信姻緣前定,襲人才將心事說出,蔣玉菡也深為嘆息敬服,不敢勉強,並越發溫柔體貼,弄得個襲人真無死所了。
祥林嫂和襲人,都是女人且都不識字,在命運改變前的無措、無奈是讓人同情的,那些識文斷字的男人們真有資格低看她們嗎?
改變,並不都是美夢成真的極樂世界,有迷惘,有了解;有拒絕、有接受;有淘汰、有磨合;有被迫、有自願;有倒行逆施、有同登彼岸;有玉石俱焚、有大浪淘沙;既有一條道兒走到黑,也有柳暗花明又一家。
社會大轉折關頭,大道理、大是非原不是每個人一時能夠計較順理得清楚明白的,然而做為個體的人若沒有了堅持,望風而偃,心氣先泄了一半,品格終歸是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