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針灸的認識,印象來自安東尼奧尼的紀錄片《中國》。所見那針決不是繡花針那樣的短,反倒是出乎想象的長,別說是孕婦的肚皮,估計天下再厚的臉皮也是能戳穿的。只見一醫師手持銀針,輕攏慢捻抹復挑, 後來動作尺寸漸漸放大,手法嫻熟得近乎有些粗暴,再看孕婦卻是神色自如,什麼「一針見血」、「芒刺在背」似乎都是他人的感受,全然與己無關。效果的神奇,不得不令洋人和本人傾倒。
細長的銀針遊走於母腹於胎兒之間,顯然不是粗心之人能勝任的事。會針灸的人一定是個很細心很能幹的人,心細則能見人所不能見、思人所不能思、寫人所不能寫,故對寫文章這種雕蟲小技,想必是很容易上手的:以護生之心行醫,憫惜倍有深情;以怡情之心觀世,則領略饒有意趣。這是讀了杏林的《黃月亮》之後,我的一點感想。
《黃月亮》先寫暮色,細緻而耐心地給暮色做著光譜分析,然後是感嘆——「天啊」,「領受造化的美麗」,同時,廣袤的穹廬映襯著生物個體的渺小。「自然與人」這和「愛情」一樣,也是一個永恆的主題,這時耳邊似乎能聽到遠古以來哲人和自然的對話,似乎能聽到《春江花月夜》熟悉的旋律主題,文章在這裡結束,依然是一篇好文章,就像一首百聽不厭的老歌,總能持續人們對它的喜好,只是新鮮感略少(我這個人有點夾生)。
然而,此刻「黃月亮」尚未出現,文章並沒有結束,作者接著寫到:
「品味著這份感動在漸濃的夜色里駛向家中,門前小路的盡頭,近水之處赫然出現一輪又大又圓的黃月亮,觸目地低低地掛在枝頭,彷彿觸手可及,全然沒有了平日的高潔清雅。驚詫之下忍不住笑了,那一刻我突然覺出飢餓,想到的是圓圓的餅子,對,一個餅,一碗粥,那是我此刻最真實的渴望……
今晚的月亮為什麼長得那麼黃,那麼像餅子呢??」 (杏林一虹《黃月亮》)
從工作的小空間步入天地,抬頭看看雲,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空靈的感覺,久遠的主題,抬手可及。繁忙工作后思想的放假,身心的放鬆,是一種重舉輕放的暢適,是不需要雜念打擾的,也是有可能脫離實際的。
從曠野返家。家:那是一個具體,那是一個現實,那是一個自己。辛勞了一天,身體需要補充能量呢,樹梢的月亮自然是「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的「有我之境」:黃黃的,可不正像個充饑的餅。
從意識流動的走向看,杏林的《黃月亮》與李白的《古朗月行》正好相反。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白雲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葯成,問言與誰餐。
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
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憂來其如何,惻愴摧心肝。」(李白的《古朗月行》)
《古朗月行》是先簡單后複雜、先直觀后思辨。然而,我還是喜歡它開頭的簡單和直觀(小兒和我能背得的還是最初四句,別看就咱倆,相信頗具代表性)。在這個女人吃藥、男人也吃藥;經期亂了,生物鐘也亂了的高科技時代,複雜並不稀罕,以致於人們分不清誰是天生麗質?誰是美容師的作品?什麼是真切的感激和由衷的歡欣?什麼是無神論者的祈禱和鏡頭前擠出的高興?再多的焰火、再亮的鐳射光、再高大的高精度顯示屏......技術偉哥製造出的高潮,只會產生更多的情感ED。
生命個體的本能反應、個人情感的真實流露,唯其真實、唯其真誠,在今天是多麼的難能可貴!多麼的令人欣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