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當年上學之時,男女界限還是很嚴的,生活問題和政治問題一樣,都是被組織嚴格掌控的。因此,女生宿舍除了不吃血的蚊子和不下蛆的蒼蠅——這倆雄性生物可以自由出入外,男生是被禁足的。當然,班委中的生活委員是唯一的例外,因此,當他談起眼界為之大開的「繡花裙」、「荷葉邊」,那時給哥的震撼不亞於第一次看鋼管舞。恍惚之間,哥搭上了時間機器,成了花間詞人:
「惹恨還添恨,牽腸即斷腸。凝情不語一枝芳, 獨映畫簾閑立,繡衣香。」(毛熙震《南歌子》)
「天碧羅衣拂地垂,美人初著更相宜,宛風如舞透香肌。
獨坐含嚬吹鳳竹,園中緩步折花枝,有情無力泥人時。」(歐陽炯《浣溪沙》)
距離固然產生美感,只是兩性相悅,中間是容不得距離存在的,而衣飾應該是與身體最近且有接觸的東西,不由得讓人想入非非。
「碧桐陰盡隔簾櫳,扇拂金鵝玉簟烘。撲粉更添香體滑,解衣唯見下裳紅。
煩襟乍觸冰壺冷,倦枕徐欹寶髻松。何必苦勞魂與夢,王昌只在此牆東。」(韓偓《晝寢》)
「往年曾約鬱金床,半夜潛身入洞房。懷裡不知金鈿落,暗中唯覺繡鞋香。
此時欲別魂俱斷,自后相逢眼更狂。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凄涼。」(韓偓《五更》)
這方面最投哥的脾氣,比哥還有想象力的,是陶淵明: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
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
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經年而見求!
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
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
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願在竹而為扇,含凄飆於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
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陶淵明《閑情賦》)
遙想陶令當年,他能把愛人身邊一切事物都當成自己的分身。如果那時就有電腦,這《閑情賦》肯定冗長得讓哥審美疲勞。
別老圍著石榴裙動糊塗心思了,詩人還是看看自己穿的啥吧。
「年年社日停針線。怎忍見、雙飛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猶在,亂山深處,寂寞溪橋畔。
春衫著破誰針線。點點行行淚痕滿。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
(黃公紹《青玉案》)
身上衣為愛人所織,勞燕分飛,著衣思人,情感純凈、深沉,滋味卻是苦澀的。二三十年前,拋妻別子,獨自出國打拚的留學進修者,讀此當熱淚沾襟;而今天寶馬香車、呼嘯過中街的「富二代」留學生,依哥的愚見,他們對此中的味道已不可能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