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難識一「取」字
紀洞天
最近,在《文匯報》讀了李國濤先生的《到老方識一「取」字》(2008-12-27)一文,不敢苛同,特作拙文,就教於李先生。李先生認為,『取』字的本義就是『割取耳朵』,如《周禮·夏官·大司馬》:『獲者取左耳。』也就是說, 割下被俘者的左耳朵。」割下俘虜的耳朵幹什麼?去計數,去請功,去展示勝利。(見《到老方識一「取」字》)我以為這應當只是取的一種意思,還不能算是本義。
取字,甲骨文從耳從又(手),有如右手抓住左耳朵。《說文》解釋為:「取,捕取也,從又從耳。」右手抓住左耳朵做什麼事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 有人說,取字就是古代作戰時將士斬獲敵人屍體的首級,回營領賞。有詞為證:「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宋·蘇軾《陽關詞》) 還有人說,取字是將士用手割敵人屍體或俘虜的耳朵,割的當然是左耳以計數獻功。因為首級畢竟太沉了,要是一人連殺敵數十人,怎麼拎得動首級?於是,改進了計數獻功的辦法,以左耳取代首級,每個人只有一個左耳,假不了。 人類來到世間並沒有馬上捲入戰爭,最初還是和平共處的,以生產、捕獵為生的。於是有了新的解釋,人們捕獲到后野獸后,無法將其抬回住地,便割下野獸的左耳,表明自已確有所獲;另一方面,當其他人看到獵物后,發現其左耳已割下,便提醒他此獸有主,不會再動了。《周禮》說:「大獸公之,小禽私之,獲者取左耳。」「獲者取左耳」最初的意思應是獲取獵物的左耳,它的出現理應在獲取俘虜的左耳之前。那麼,獲取獵物的左耳是不是「取」的本義呢?不是的。
人類食肉是始於大洪水過後,神對挪亞和他的兒子說:「凡活著的動物,都可以作你們的食物,這一切我都賜給你們,如同菜蔬一樣。」(《創世記》9:3)在大洪水之前,人類是食素的。神對亞當說:「看哪!我將遍地上結種子的一切菜蔬和一切樹上所結有核的果子,全賜給你們作食物。」(《創世記》1:29)不吃肉光吃果菜,人也需要用到「取」字,哪么取字為何是右手抓住左耳呢?
「上帝就使他沉睡;他就睡了,於是取下他的一條肋骨,又把肉合起來。」(《創世記》 2:21)注意上帝的動作是「取下」。耳朵是人體一個相當特殊的器官,耳穴在耳部的分佈有一定規律,與身體各部相應的穴位在耳廓的分佈象一個倒置的胎兒。一般說來,與頭面部相應的穴位在耳垂;與上肢相應的穴位在耳舟;與軀幹和下肢相應的穴位在對耳輪和對耳輪上下;腳與內臟相應的穴位多集中在耳甲艇和耳甲腔。根據中國傳統醫學理論,耳朵全息縮影了人體的全部軀體部位與器官。耳朵雖小,卻毫無遺漏地對應了整個身體,它就像一個頭朝下蜷縮的胎兒。耳垂相當於面 部,眼、耳、鼻、舌等五官都對應在這裡了。臀、腿、膝、足分佈在耳朵上部。耳朵有兩個窩窩兒,靠下接近耳垂的窩窩兒對應著胸部,靠上的窩窩兒對應著腹部。更奇妙的是,對這些痛點也稱為敏感點進行針灸時,可以治療所對應的身體部位與器官的疾病——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耳針療法」。 中國人運用耳針療法發明了耳針麻醉曾使全世界都刮目相看並確信是醫學事迹。胸部、腹部需要手術,但某些患者對麻藥過敏,難以實施。中醫便進行耳針麻醉,在患者耳朵的某些穴位扎幾根小針,患者就可在不打麻藥的情況下手術。耳針麻醉手術在中國做過多例,其報告在世界醫學界引起過轟動。被造者尚且懂得耳針麻醉,造物者要對亞當施行耳朵麻醉豈不是小菜一碟。
人正常的睡姿應是右側睡,因為不會壓迫心臟。當亞當右側睡時,頭部壓住右耳,左耳外露,這時上帝就取了他的左耳。我以為這才是「取」的本義,不知李先生以為如何?
12/29/08
附:
到老方識一「取」字
日期:2008-12-27 作者:李國濤 來源:文匯報 |
|
|
|
■李國濤 閑
翻《細說漢字》(左民安著,九州出版社,2005),覺得這本書可讀,告訴讀者許多知識。我本來以為自己識字,一看這書,覺得其實不識字。所謂識字,是要
知道一個字的甲骨文是什麼樣,篆書是什麼樣,等等。比如,「耳」字,在甲骨文里,那個「耳」寫(畫)得多麼像人的耳朵。那麼「取」字呢?更有趣,原先不是
耳旁一個「又」字,而是耳旁一個「手」字。什麼意思?書上說,「『取』字的本義就是『割取耳朵』,如《周禮·夏官·大司馬》:『獲者取左耳。』也就是說,
割下被俘者的左耳朵。」割下俘虜的耳朵幹什麼?去計數,去請功,去展示勝利。《辭源》里有「馘」(音guo)字,解釋說:「截耳。戰爭中割取敵人左耳以計
功曰馘。」敵人的左耳為什麼讓你割?當然是他成為俘虜以後了。這樣計數誠然方便,只計左耳,又不能冒充虛報。但是我有點懷疑,如果有一群群的人(俘虜)在
那裡,何必割下其耳來計數?我又查《辭源》一類的書,後來看到,《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有「獻俘授馘」之禮,那就是說,又牽來俘虜,又拿來俘虜的耳朵。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也有「示之俘馘」的話,注云「俘,所得囚;馘,所截耳。」這是可以共存的兩件事。《辭源》「俘馘」一條解釋說,「俘,被活捉的敵
人;馘,從敵屍上割下來的左耳。」殺敵俘敵之後,活著的戰俘可以牽去給人看;已殺之敵,不能抬去領功,就是割下腦袋,成百上千的也不易運送,就只好割左耳
為證。這是幾千幾百年來,計算戰績的方法,我算是初步弄清了。割耳朵的方法有點野蠻,有點叫人噁心。 前幾天讀李零的《花
間一壺酒》,其間說到:「我想起我在(日本)京都吊謁過的耳冢。日本名將豐臣秀吉征戰朝鮮,殺人如麻,堆耳成冢。冢前有碑雲,這是仿《左傳》『京觀』,體
現他的大慈大悲。他為朝鮮人吃齋念佛,超度亡靈。」「京觀」一詞見於《左傳·宣公十二年》,其他古籍也見此詞。「京,高丘也」。以高大的土堆埋下敵人的屍
體(有時數以萬計),以表示功績。那位日本大將也是覺得屍體無法運回日本,就用「截耳」的辦法,堆成「冢」。這多麼可怕。這樣的事本不值得寫文章來說。 前
幾天讀黃永玉《比我老的老頭》,在《這些憂鬱的碎屑》一節里記他的表叔沈從文故事。說到關於沈從文的傳記,我以為沒有誰寫得比黃永玉的這一篇更傳神了。這
是太好的美文。其中說到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中期,湘西的風情,有一節說到故鄉鳳凰城:「城邊『考棚』的照壁不少木釘上,經常掛著一串串的、從鄉下割來的據
說是土匪的耳朵(每人割一隻左耳)。」這是當時「中央軍」展示戰功的方式。那倒不一定是向誰請功的,只是起一種「彈壓」威懾作用的吧。但是幾千年前的「授
馘」方式還在用,還有用,足見我們上世紀三十年代里,在還不算太邊遠的地方,有一種什麼樣的文化狀態。當然有許多讀者是讀過沈從文的《長河》的,那就是那
個年頭的生活氣氛。寫那種生活而不帶一點「憂鬱」,那是難以想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