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風水和太極拳
查維成
每當與人談及風水,我就會想到太極拳,與人聊起太極拳,我又會想到風水。在我腦子裡他們像一對孿生姐妹。
文革前,我母親因工作上的需要要學簡化太極拳。簡化太極拳是從傳統楊式大架太極拳中精選組成。我爺爺特別擅長楊氏太極拳,所以母親經常上門討教,每次去都帶著我,免得我在外面闖禍。她學得很認真,回家后還要練習,但時常會卡住,忘了下個動作該怎麼做。這時候我就出來逞能,告訴她該怎麼做,並給她做示範,然後得到她的一番表揚,心裡美滋滋的。我小時候記性特好,模仿力極強,又特別愛聽大人表揚。我就是這樣學會打太極拳的。
後來「文革」爆發,學校停課鬧革命。父母由於工作忙,把我送到爺爺家去。他是當地的風水大師,經常出門幫人看風水,有時還會帶我去。小小年紀,我就耳聞目睹了許多風水方面的實例。一次父親來看我,發現我嘴裡竟然時不時冒出些風水術語,嚇一大跳。那可是興無滅資的年代。父親怕我在外面亂說話惹出麻煩,連累大人,於是把我接走,臨走前反覆叮嚀我在外面不許說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還勸我爺爺以後千萬別再跟外人談風水的事。
像我的同齡人一樣,我就在那革命環境中長大。雖然不打太極拳,但經常為革命鍛練身體,連做眼保健操都是為革命保護視力。在那破「四舊」、立「四新」的年代,由於父母的教育和社會上的宣傳,我很自然地認為風水是迷信,是愚昧無知的產物,是封建統治者愚弄和毒害勞動人民的工具,屬於封資修一類的黑貨。
上大學后,我常在周末去看望爺爺。爺爺八十多歲不但堅持打太極拳,還收了幾個老頭老太當徒弟。他建議我跟著一道學,雖然我沒多大興趣,不願跟著幾個上了年紀的人在那慢慢比劃,不過還是跟著練了幾次。我認為年青人應該從事更劇烈的體育運動,像打球,游泳,長跑等。但我念念不忘他的風水理論,每到吃飯的時候都會在飯桌上提出許多問題。他也樂意給我解答,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滔滔不絕。在他看來,風水居然是一門學問,還跟天文學、地理學、建築學、心理學有關聯。對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所謂的影響人生的五大因素,第一是命,第二是運氣,風水排第三,積德行善居第四位,受教育程度竟然排在最後。這對我這個十年動亂中什麼文化知識都沒學到,最後使出渾身力氣,好不容易擠進大學門檻的人來說可謂是當頭一棒。我從小學到大學,接受的都是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和無神論的教育,怎麼可能相信房子的屋角會有誰都看不見的煞氣呢?怎麼可能相信房前屋后的一棵樹或一條馬路會影響屋內人的生活呢?怎麼可能相信屋內傢具的擺設會改變居住者的運氣呢?
心裡雖不信,嘴上也會說說,年輕人喜歡把它當作一門知識來炫耀。我還為系裡的老師看風水,企圖拍馬屁。直到有一天政治輔導員找我談話,說大學生要有科學頭腦,不要在老師同學中宣揚封建迷信,以免造成不好的影響,說不定還會影響將來畢業分配。從此後我再也不跟任何人談風水了。
畢業后我去了中東一彈丸小國做勞務翻譯,業餘時間教富得流油的阿拉伯人打太極拳,既弘揚中華文化,又賺得不少外快。那個工程項目最後倒閉,我卻照例帶回八大件,那時候一提起太極拳,我就會想到天方夜譚,想到阿里巴巴的芝麻開門。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明白了爺爺以前說的話,是啊,我苦苦奮鬥多年都沒得到的,有的人一出世就得到了,這不是命是什麼?我不得不信命,但又不認命,於是我放棄了人人羨慕的政府機關工作,出來碰碰運氣。我屬於那種容易為沒做某事而後悔,不為做了某事而後悔的那種人 。
來美國后,既要讀書,又要為生活奔波,日子過得格外辛苦。一天,我正在徒步趕路,系裡一位漂亮女教師把車開到我面前停下,她下車對我說,她從電視里看到中國的太極拳,真美,真棒,據說還能健身安神,非常想學。我實話告訴她我三十多年前就會打太極拳,並連貫地表演一些動作給她看,從左右野馬分鬃,白鶴亮翅一直到雲手,單鞭。她當時的表情可以說是喜出望外,高興極了。我真想替她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激動地問我,如果我教她太極拳,她應該如何酬謝我。要是在中國我肯定不會也不敢對自己的老師提任何條件,可現在是在美國,再說我的困難也確實太多。我坦率地告訴她我上課沒有課本,那課本也實在貴得太離譜了,一本書將近一百美元。她說這不是問題,太容易了,問我還有其它什麼事她可以幫助。我不想再提什麼要求,只好開玩笑說,隻身一人在美國這麼久,從未有人擁抱過我,以後每次教完你,你給我一個擁抱就行。她笑著說現在就可以給,並真的過來擁抱我。一陣香氣迎面撲來,我無法抵擋,只好抓住機遇,與時俱進,那感覺使人頓時年輕了許多。
為了教好這位送上門的學生,我每天堅持練習,象我爺爺說的那樣,從手練到腿練,從腰練到心練,最後到神練。人到中年,由於開始對健康表現出關心,對身體的細微變化會比較敏感,我發現打完太極拳后體內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與打球或長跑后的感覺不一樣。難道體內真有一種看不見的、人類暫時還不能用儀器探測出來的氣在流通?如果真有氣存在,那它和風水中所談到的氣有何區別,又有何相似之處呢?
畢業後來亞特蘭大工作,整天從早忙到晚,沒時間考慮這些問題,直到後來下崗呆在家裡才不得不從新思考一些問題。我們中國人一般都相信針灸,認為體內有穴位。而穴位是現代西方醫學無法找到、無法證明的。既然我能接受現代科學還不能證實的針灸,又嘗到了打太極拳的甜頭,為什麼不可以試著接受風水呢。二者不都是講究陰陽平衡、氣流通順嗎?
再想想自己失業的原因,我工作特別賣勁,又格外尊重上司和同事,為什麼到頭來是我被裁員?會不會有風水方面的因素?當初買房子,把風水因素列在最後考慮的位置,連續幾個周末看了不少房子,沒看到一棟風水好的,要麼樓梯對著大門,要麼主卧室在車庫上,要麼信箱或路燈對著房子正門,要麼二樓的衛生間在大門上方。最後累得差不多,也失去了信心,只好自我安慰說,美國人一般不信風水,建房者和買房者一般都不考慮這個因素,還是入鄉隨俗吧。生活中哪有那麼稱心如意的事,如果真有,那生活就太枯燥無味了。話雖這麼說,心裡還是留下一個大問號,如果風水是一門科學,它應該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放之四海而皆準,在美國也適用,而不是風俗習慣,各有不同。
回想以前學的統計學里的 TYPE I 和 TYPE II ERROR 這個概念,正是在這個概念的影響下,我曾試圖接受上帝,當時心裡是這樣權衡利弊的:如果上帝不存在,我卻信了,這會給我帶來什麼損失?我喜歡聽教堂音樂,喜歡通過聽佈道來提高英語水平、了解美國文化,喜歡與教堂的弟兄姐妹們交談,既能結交許多熱情善良的朋友,又能獲得不少有用的信息。我也喜歡眾人帶去的午餐,比我獨自在家吃的豐富得多、有營養得多。再說我那輛舊車也應該時常以一定的速度在公路上跑一跑,不然哪天就徹底不動了。所有這些理由使我確信,即使上帝不存在,我每個星期花上兩三個小時去敬拜他也值得,我不會後悔,因為我心甘情願。而如果上帝存在我卻不信,那我就享受不了以上所有樂趣和好處,更重要的是,將來進不了天堂,到時候在天堂門口後悔莫及,這可是不可彌補、無法挽回的損失。
真不好意思,懷著這種心態信上帝,但願他寬大為懷,不跟我這種俗人一般見識,也請那些耐心引導我信教的兄弟姐妹們原諒。但既然我能以這種思維方式接受西方的上帝,為什麼不能以同樣的方式接受自己老祖宗的風水呢?二者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一個稱做神,一個叫做氣。如果風水是迷信,我信它會有什麼損失?平時把抽水馬桶蓋蓋上,把廁所門關好,把菜刀藏妥,把灶台收拾乾淨。做這些事情不用吹灰之力。把床或書桌挪個位置調個方向,在房間某個地方掛個風鈴、水晶球,某面牆上挂面鏡子,房前屋后做點調整,像種棵樹或砍棵樹什麼的,這些都不費多少事,很容易做到,決不會給生活增添麻煩。如果風水真是那麼回事,我卻不信,不按它的要求做,那就會招致災難、破財、疾病等,後果不堪設想。那損失就大了。
幾乎所有介紹太極拳的書籍都介紹了練習太極拳所帶來的諸多益處,例如降低血壓,防止跌倒,減少腰痛等。我血壓向來正常,從未腰痛,還未到容易跌倒的年齡,所以這些益處與我無關,或者說我體會不到。我可以感覺到的益處主要有兩點,一是入睡很快,燈一熄人就睡著了。另一明顯感覺是注意力容易集中,這對我搞口譯工作尤為有幫助,多年的翻譯實踐證明,只要我注意力集中,就沒有聽不懂的,就沒有翻譯不了的。打太極拳帶來的這兩點益處,使我對看不見摸不著的氣產生濃厚興趣,進而對風水產生興趣,準確地說是恢復了興趣。至於信風水給我帶來什麼好處,我現在只能說無禍就是福,如果我不信,現在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不敢亂想,就像我不知道如果我當初不來美國,現在在中國會生活得怎樣。
信風水后,生活中有時也會出現令人高興的事,是上帝垂聽了我的禱告,還是風水在起作用,是年過七旬的老母在大洋彼岸敬香拜菩薩的結果,還是自身努力的結果,還是所有這些在共同起作用?我不得而知。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斷思考,不斷探索。不僅用自身的經歷,也用別人的經歷來 驗證。我曾經想,自己會看風水,又會做統計分析,應該去跟蹤那些風水特不好的房子,看看房屋的主人們最後結局如何,或反過來,登門拜訪那些特別倒霉的人,看看他們住的房子是否是凶宅,看統計數字能否說明一些問題,能否證明風水與成功的關係,與幸福的關係,究竟有多大的概率。可惜自己每天不得不為生活奔忙,哪有閑功夫搞這種一分錢都不掙的「科研」,等哪天革命成功了再說吧 。
風水有諸多流派,來美國后發現還有個黑派,簡單易行,且符合美國國情,它像中國菜一樣,稍加改造就使美國人能接受。莫不是國人把馬克思列寧主義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的理論運用到美國來了。看來哪裡有中國人,哪裡就有中國文化 。
我們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歷史,若是一棟五千年的大房子,那裡面一定有不少寶藏,也難免會有垃圾。住在房子里的每代人都應該把有價值的東西留下來傳給後人,並把霉爛變質的東西清理掉。既不能把有用的東西扔掉,又不能把無用的東西留下。只有這樣,屋子裡才能保持乾淨整潔。從風水角度講,屋內乾淨整潔,不亂堆雜物,氣才會通暢,這是風水好的基本要求。我覺得我們這棟大宅已經或正在拋棄一些無用或有害的東西,像女人裹腳,男人留辮子,男尊女卑,不講究衛生,家長以毆打的方式教育子女等。不好的東西終究是強留不住的,好的東西要麼自然留下,要麼經過努力留下。風水和太極拳是前人留下的寶貴遺產,值得我們繼續傳給後人,風水還是一門神秘的學問,它的價值有待進一步努力研究。
願我的祖國有好的風水,願住在大宅里的人都舒舒服服的,用不著像我們這樣往外跑,在外面受氣、受歧視。在外奮鬥的鄉親們,年紀大了拼搏不容易,要有好的身體。堅持打太極拳吧,它柔中有剛,陰陽結合,能改善神經系統,且不花一分錢,最適合我們這些勤儉持家的東方人。如果感覺運氣不佳,如果有焦頭爛額的感覺,如果盡了最大努力,仍然覺得結果不盡人意,此時不妨試試風水,按照風水的原則把屋裡屋外重新布置一下,說不定哪天你就能體會到那久違了的春雷一聲震天響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