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外號叫大頭。一天,大頭趴在地上玩耍,突然想上廁所,但口袋裡沒有手紙,急情之下到處亂找,終於在大批判專欄上發現了許多稿紙,趁人不注意撕下一張速往廁所里奔,口裡還念念有詞:「緊急警報,飛機來到,先掃機槍,后扔炸彈,再貼布告。」等扔完「炸彈」后再仔細看那「布告」上寫了些什麼。密密麻麻一大張,標題是「劉少奇在新疆吃山雞」,旁邊括弧里寫著「天津快板」四個字。內容如下:
竹板那一打,別的咱不提,說一說劉少奇在新疆吃山雞。話說那一天,他來到了新疆地,深更半夜就想起了吃山雞。連夜下命令,上山去抓雞,動員了抓雞人數倒有三百幾。大小汽車裝,還有直升飛機,漫山遍野到處跑為了抓山雞。抓了個老半天,才抓到五隻雞,劉少奇一看,咧嘴笑嘻嘻,放在鍋里煮得半生半熟實在等不及。伸手就抓雞,一手沒抓到,抓到一把皮,站在旁邊的王光美看了就生氣。(念白):「別動,這雞是我吃的!」「我吃的!。。。」革命的同志們,千萬要牢記,中國的赫魯曉夫就是劉少奇。這個劉少奇,不是個好東西,他一貫反黨反社反對敬愛的毛主席。八屆十二中全會,罷了他的官,撤了他的職,把他開除出黨打倒在地……
右下方缺了一角,不知最後是怎樣結束的。大頭覺得這段子挺好玩的,捨不得用它來擦屁股,心想表演給老師同學們看說不定還會受到表揚。
可屁股怎麼辦?猶豫之際想起老紅軍戰士來學校講的故事:長征的時候,紅軍叔叔爬雪山,過草地,沒有東西吃,非常艱苦,後面的叔叔不得不吃前面的叔叔拉的「沒有完全被消化的糧食」,終於克服困難,打敗敵人,勝利到達目的地。既然那東西都可以吃,吃了還能打勝仗,說明留點在屁股上沒有多大關係。我們今天要向革命先烈學習,不怕苦,不怕臟,要發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
後來大頭就朗誦給全班的同學聽,最後結尾加上「打倒劉少奇,打倒劉少奇,我們堅決打倒劉--少--奇--!」再後來它就成了學校宣傳隊的一個保留節目,還配上了音樂伴奏:「多索拉多索,多索拉多來,索拉索眯來眯來多多索拉多索」。大頭還因此被評為宣傳毛澤東思想的積極分子,在學校風光了好一陣子。
二
又有一次,大頭正在外面玩耍,突然又來了「緊急警報」,口袋裡還是沒有紙,只好再次到處亂找,又是在大批判專欄上找到,偷偷摸摸撕下一張趕忙往廁所里跑,等扔完「炸彈」后定神一瞧,稿紙上有一段「山東快書」。那時候收音機里常有山東快書,大頭能背誦好幾段,像「火車站裡有火車,火車裡面有旅客,旅客手裡提包裹,不是上車就是下車。」還有「說小吳,唱小吳,說段小吳賠茶壺。賠茶壺?對,賠茶壺。」這張紙上寫的是:
「有一名美國軍官,名叫土豆皮,他的下巴活像一隻破筲箕。你要問他的膽量有多大,就像一粒綠豆那麼的。有一天晚上,他帶著哨兵去巡哨,突然聽見「撲突」一聲的,嚇得他兩腳連忙跪下地,「不好,哪…哪裡在打炮?」哨兵聽了連忙來報告:「報告長官,不是放炮,是我剛才放了一個屁。」「混蛋,你放屁干馬不報告?」「報告長官,我實在是來不及。」
上回的天津快板在學校引起小小的轟動,這回大頭要再接再厲,乘勝前進,決不能吃老本,要立新功。
可屁股怎麼辦?關鍵時刻想起苦大仇深的貧農老大爺來學校作的憶苦思甜報告:在那萬惡的舊社會,咱們窮人吃不飽,穿不暖,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窮得連褲子都買不起,哪有紙揩屁股。咱今天就憶一次苦,只當是暫時回到了那萬惡的舊社會。
三
大頭記性特好,兒時記住的東西長大后不會忘記。來美國后,每逢過節中國朋友聚會,或是在中文學校的文藝晚會上,只要輪到大頭齣節目,他就把以上兩個小段子中的任何一段拿出來應付,與淪落天涯的朋友們一道窮開心。
美國的廁所不但乾淨,還備有衛生紙。許多老中來美國后漸漸放棄以前在國內多年養成的出門帶手紙的習慣。大頭也不例外。
一日,大頭興沖衝來到中國城購物,突然感覺來了「緊急警報」,順著氣味就輕而易舉找到了「扔炸彈」的地方。這中國城裡不但中國菜的味道正宗,連廁所里的氣味也比較正宗,這氣味使大頭頓覺回到了那魂牽夢繞的故鄉,親切啊。廁所的地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水還是「機槍子彈」。大頭顧不得那麼多,一面脫褲子一面情不自禁地想:久違了,又聞到家鄉的味了。
扔完「炸彈」之後大頭習慣性地去摸掛在牆上的圈筒紙,卻發現只有一個露出塑料骨心的空架子,連紙圈筒心都不見了。這下可就麻煩了。大頭雖有不擦屁股的前科,但那畢竟是兒時的事情。
大頭坐在馬桶上耐心等待另一架「飛機來到」,以便向他討張「布告」,以解燃眉之急。幾分鐘過去了,沒人進來,又過了幾分鐘,還是沒有人進來,大頭耳邊這時響起郭建光同志在蘆葦盪里給傷病員們朗誦的最高指示:「往往有這種情形,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復,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順著那台詞,大頭哼起了西皮散板:「困難嚇不倒英雄漢。紅軍的傳統代代傳。毛主席的教導記心上,堅持鬥爭,勝利在明天。」唱完之後仔細一想,發覺不對勁,無論如何不能堅持到明天。急情之下大頭四處張望,見隔壁地上有一張紙,且是雪白的電腦列印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大頭顧不得那麼多,本能地伸長手臂去檢那張紙。檢起來一看,上面有一首題為《卧春》的詞,作者居然是陸遊:暗梅幽聞花,卧枝傷恨底,遙聞卧似水,易透達春綠。岸似綠,岸似透綠,岸似透黛綠。
大頭曾經對古詩詞有過興趣,來美國后想做海外赤子,因而特別喜歡南宋著名愛國詩人陸遊的詩詞,還能背誦不少膾炙人口的詩句,像「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等。但大頭從未讀過這首詞,這是大詩人寫的嗎?大頭雖然記性很好,不過老陸寫了九千多首詩,而大頭只讀過其中的幾百首,難說是不是。大頭懷疑地接著往下讀,那《卧春》變成了《我蠢》,旁邊括弧里寫著「若用山東話朗讀,效果將大不一樣」。大頭兒時說過山東快書,一提到山東話,就會很自然聯想到「郎里格郎,郎里格郎,郎里格郎里格郎里格郎。……」
俺沒有文化,我智商很低,要問我是誰,一頭大蠢驢。俺是驢,俺是頭驢,俺是頭呆驢。
大頭天生對這一類搞笑的東西感興趣,捨不得用它揩屁股,管它是不是陸遊寫的,想辦法把它保留下來,帶回去研究研究,日後與朋友們分享,准能逗他們一笑。
可屁股怎麼辦?總不能坐在馬桶上繼續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吧。難道要在這異國他鄉又學一次紅軍戰士,像兒時那樣發揚革命傳統?
大頭心裡納悶,咱們有五千年的悠久文化,卻還是要自幼開始接受名目繁多的政治教育,而忽視了基本的品德和行為教育。這回吸取深刻教訓,下次去自己的地盤「扔炸彈」時,一是不要懼怕氣味干擾,二是不要在乎地上的「機槍子彈」,三是要事先看準馬桶旁邊有「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