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從上海打來電話:姑媽從醫院回家了,怕沒幾天了。
今年應是95了,其實已卧床多年,近年來更除了還會張口咽食外,什麼也不知道了。表弟,她兒子真是個孝順兒子,無怨無悔,無微不至地照看,料理得盡心儘力。
上世紀初的人物,寫幾句,算是紀念。姑媽年輕時非常漂亮,周遭不乏追求者。這也常見,挑挑揀揀,反而給耽擱了。最後嫁給後來的姑父,據說還瞞了幾歲。姑父是個工程師,工資高(600元一月-在解放初期算非常高的了),我小時候記得,他們家還養了兩匹馬。婚禮非常壯觀,我們來去都是祥生車行(當時電話還記得:40000)的小車接送的。那時坐小汽車,吃喜酒是最高興的事了,可以興奮上一兩個星期。沒多久在提籃橋,當時匯山電影院(后改大名電影院)對面買了一幢石庫門房,很大,約300平方米,連亭子間,衛生間都非常寬敞。記得才6000多元。小時候去玩,看到他家收音機接了個方綳(變壓器),想這勞什子有啥用,把它拿了重接,把收音機燒了,糗事被講了一輩子,不過當初真是筆不小的錢。
不久上海開始支邊,不少技術人員去了貴州,鄭州,姑父去了蕪湖,算近的,幾乎每周回上海。文革開始,當然被捲入,不久中風去世。家道中落,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上海話說:「窮足窮,還有三擔銅。」還是過了一陣像樣的日子。
家裡人少卻佔了諾大房子,里弄早就打主意了,後來說要開個車燈廠,把樓下強租了去,最後出了象徵性的一點錢,買斷了。
表弟是68屆,理應上山下鄉,但身體不好,留在里弄生產組,大概20多元一月。當時算運氣的,但這批人最後都一生潦倒。下鄉插隊的,有慘的,也有發奮而翻身的,留上海工礦的都幾十元拿一生,改革開放後下崗,等退休。表弟知識面豐富,天文地理,政治經濟都在行。見面時常會長談許久,不舍分別。與姑媽最後一次健康地見面是在南京路新雅飯店,她牙齒已沒了,但還健談,喜歡講我小時候的事。有時還弄得我臉紅耳赤的。
表弟結婚後生一女,因長久不見進展,妻子離去(連女兒),他孤身一人至今,與老母相依為命。大房子已破舊不堪,也無力整修。等拆遷遙遙無望。日子一天天過去,自己也老了。差不多快60了吧。與里弄的糾紛也一直這麼拖著。
中國人億萬中一個,中國家庭的一個衰落的典型,不想談政治,一段歷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