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們結婚生子,孩子也慢慢長大,但孩子的姥姥仍堅持讓我們叫她媽媽。多年之後,我也這樣要求自己的孩子,也許是觀念的遺傳吧。
事隔這麼多年,往事如煙。「文革」中的北京鬧哄哄的,特別是什剎海一帶流氓成群,家裡出現了許多令人傷心的變故,這一直讓家長和我們惶恐不安。這時學校動員下鄉,我連想都沒想就報了名。好像沒有難過和不舍,反而有一種超脫和快樂。因為要工作掙錢養活自己,而且全班同學一起走。
很快,8月末出發的前一天晚上,被子褥子,寫著」廣闊天地 大有作為」鐵鏽紅色的木箱和發的棉衣棉褲、軍大衣整理就緒。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被造反派揪走批鬥的爸爸了,哥哥去東北學徒,姐姐山西插隊,明天我走後,熱熱鬧鬧的家將是什麼樣呢?
夜色漸濃, 我感覺到媽媽心神不寧,她一邊為我收拾零碎物件,一邊囑咐著。忽然,媽媽停下手中的活問:咱家的副食本呢?我一聽趕緊到處找,終於從一件外衣兜里翻出來。媽媽嘆一口氣坐下來,看著我的眼睛說:你要走上社會工作了,媽媽和爸爸都不在你身邊,不能幫助你,一切都要靠自己。媽媽要提醒你啊,做事情一定要想全面,要多為別人考慮。媽媽的話讓我流下難為情的眼淚,自己粗心差點釀成大錯,如果副食本被帶走,爸爸媽媽和小弟弟怎麼過日子呢?(當時,副食本是相當重要的東西,很難補辦。)不過內心還是閃過一個念頭,臨走還挨批評,難道媽媽嫌棄我嗎?
媽媽是山東濟寧人,16歲就隨她姐姐離開家人參加了解放戰爭,姐仨一起南征北戰,經歷生死考驗,軍醫大畢業后和父親一起轉業到北京。媽媽是個性格剛強,不輕易流露感情的人。在家庭面臨重大改變,前途未卜時,她毫不猶豫地承擔了全部責任,用自己智慧才能保住我們這個家。當時的媽媽擔心著一家之主危險的處境,同時承受與3個孩子的離別,內心一定十分痛苦。而16歲的我,並不了解媽媽的心情。心裡只惦念這那個遙遠未知的世界和將面臨的生活,甚至還有臨行前的興奮。
媽媽的嚴肅表情和口吻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擦乾眼淚記住了媽媽的話:一.人不能只為自己;二.要替別人著想;三.做事要考慮全面。第二天,當我踏上北去的火車那刻起,暗下決心:一定做出樣子,讓爸爸媽媽放心。後來的日子艱難困苦,但絕不輕易言敗。隨著時間的流淌,我漸漸悟出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媽媽的話正是我步入社會的第一堂啟蒙課,那是做人的道理,對自己的一生都起著關鍵重要作用。
在母親節這一天, 把這段回憶作為禮物,送給離我而去的媽媽。多年後,終於明白:媽媽是大樹,是歸宿,是源泉,是家的化身。學媽媽,做個好母親好妻子好女人,是一輩子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