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奇(2010年6月20日)
今天父親節,我撥通了姐姐家裡的電話,可是不暢通的線路,阻隔了我的牽挂。電話打到弟弟家裡,還是一片噪音聲沙沙,祝福父親的話語,仍然無法轉達。
貝克村裡,狐的窩裡,新的浪里,我把祝福的話留下,卻獨獨無法,向我可憐的父親,問候一聲「爸爸,您好嗎?」
歲月悠悠,爸爸已然85高齡。六年前的中風,爸爸在無言的世界,嘎然緊閉記憶的門閘。任憑母親如何的引導,父親與親人竟然咫尺天涯。
爸爸,六年了,你曾是一個英武的軍人,如今卻已步履蹣跚。與兒女相逢不相識的情景,令女兒心如刀絞,淚如雨下。女兒不敢給您過生日,害怕生命的年輪,在奪走母親后,再把您起駕。
小時候,父親的威嚴,曾經在我的心中築起仰慕和敬畏。
中學時,您是我的校長,並把我的英語啟蒙。一次「玲玲,來與爸爸練習英語會話!」「What is this? 」 「This is a book」「What is that, that is a desk」……..「不錯,玲玲不錯!」爸爸翹起拇指告訴了媽媽……
啊,原來,爸爸也可以和藹可親,也會和女兒對話!!!!心裡的喜悅如泉水叮咚,那座仰止的山上,便盛開了我快樂的杜鵑花。
爸爸,您正直清廉,高風亮節。您從一名南京軍事外語學院的英語教官轉業到地方中學當校長。軍隊轉地方的工資雖然減少,但仍然是地方的最高級別。每次教師加薪,您都拱手謙讓。別的領導即將調離,不擇手段搶摘蘋果,您卻成全他人,把自己的指標拱手相讓。直到他有人趕超到前面,您還在原地踏步,淡然處之,於是別人背後譏笑您「太傻」。
在利益面前,您不思「進取」,甘居人後。悲天憫人,憂心牽挂,你常說,不要和條件好的人比,還有人生活比我們差。。。。。
爸爸,您德高望重,剛直不阿。寧願自己吃虧,不走後門拉關係。絕不會為解決六口之家的生活困難溜須拍馬。在父母的熏陶下,兒女們自強不息,誠實正義,自尊自愛,仗義天涯。
父親的英俊魁梧和母親的美麗賢惠,曾經是人們羨慕的一對。年輕時,有人說您與周恩來很像,老年後,更有人說您像美國電影明星尼克傑克森。女兒們長大的日子裡,選擇人生伴侶,便以父親做了標準的典範。
您精通琴棋書戲舞,是那麼的俊秀儒雅。一曲孔明借東風,一把京胡,是校園的一支奇葩。我從大學回到家了,總是拉著父親與我跳起【多瑙河之波】圓舞曲,在父親穩健優雅的舞步和溫暖有力的懷抱里,我的心陶醉著,對父親充滿敬愛和崇拜…………
八年前,您和母親,萬里迢迢,來到美國,陪伴我生下了您的外孫女漢娜。爸爸啊,您把寶寶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拍摔下。在美國的日日夜夜裡,你和母親,給孩子喂飯,為孩子把尿布換下。竟然沒有機會把美國的美麗山水遊覽。
在簽證到期回國前,我帶領你和母親到教會洗禮成為基督徒。你上台發表受洗感言,「我們坐著飛機,飛機很穩,很穩」「美國是個大花園,很美,很美」。您的不斷重複,令聽眾嘩然大笑。我的心中卻隱隱有了酸楚和不安……
回到中國不到一年,您就遭遇中風。我回想,那次的感言,您已經有了輕微中風先兆。我帶著漢娜飛回祖國,親伺左右。小漢娜要為外公洗臉,為外公梳發。不等我們返回美國,您又第二次中風,跌落生命的懸崖。。。。。
可憐的爸爸,被中風後遺症侵蝕,墮入冥想的世界,開始了孤獨的心旅。母親疾病纏身,早已自顧不暇。就這樣,在時光的流逝中,父親的記憶被病魔一點一點地吞噬,漸漸地,他已不認識妻兒全家……
母親不幸患上癌症,爸爸懵懂不知。母親駕鶴西去,父親也未能執手相送。我們不敢讓爸爸觸景傷情,那樣他會轟然而塌。那樣的場景,兒孫無力承受啊。就這樣上演了一幕人間悲劇:母親臨終未能見到我們的爸爸!!!!
母親走了,我們的家就散了架。雖然,還有爸爸!但是,在冥想中度日的爸爸,已經不能支撐起這個家。人們說,有母親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家。可是,母親不在了,無言的父親便成了我們最後的家……
每次回國,看望爸爸,我總要擁抱著親愛的爸爸,皺了酸楚的心,噙著兩眼淚水,親吻著爸爸花白的頭髮。把自己的臉緊貼爸爸瘦削的臉頰,摩挲著您瘦骨嶙峋的雙手,淚如雨下,心如刀扎,那是一雙為女兒和女兒的女兒洗澡,換尿布,一雙琴棋俱佳的雙手,如今卻不能自理喂飯....
爸爸開始總是會因為不習慣,自然地抗拒女兒的親昵表達。但在女兒的堅持下,堅強的父親,漸漸地接受女兒的愛撫,顫抖著雙肩,嗚咽痛哭,彷彿要傾述自己被藩籬禁錮里多年的掙扎………
我一遍一遍地問您: 爸爸,您認識我嗎? 我是璐還是玲?是玫還是洋?您會樂呵呵地說「是玲」,那時的我,滴血的心,會顫抖著一絲感動和欣慰,高興地含淚而笑。為了證實您是否真的能夠認出女兒。我把問題顛倒過來 「我是玲還是璐?」。你回答「璐」。我終於明白,您的記憶里,只做最後的選擇。我沒有喜悅,更深的悲哀襲來:爸爸,您是真的不認識我了。。。。。。
爸爸,您和母親養育了兒女,卻等不及女兒有機會來孝敬報答。匆匆回到生命的起點,讓一切煙消雲散。四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啊,彷彿在您的記憶里抹去,不留一絲痕迹,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霞
。。。。。
爸爸,您雖然在沒有記憶的世界里流連忘返。可是我和姐弟們,不會讓你寂寞和孤獨,把您拋下。姐姐在替我們恪守孝道,伺奉父親膝前。我只有在遙遠的美國,讓太平洋的風捎去我對您的刻骨思念,深深的祝福和悠悠的牽挂:
父親,一定保重啊!
爸爸,下次回家,您一定會想起我是誰,對嗎?
祝爸爸: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