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跌到狼牙山的背後時,西天便出現了一道鑲著金色邊緣的山巒剪影,那高低錯落直逼霞天的鋸齒形山巔恰到好處地詮釋了「狼之牙」的鋒利和尖銳,極目遠眺,這排狼牙從南到北橫亘無涯,給人以到了天盡頭的無窮想象,於是,山之西到底還存在一個怎樣的世界,就成了山民們夜晚揣度猜量的話題。這話題一代代說下來,一代代增刪著山民們海闊天空的想象,到了大寬這一代,山那邊是海、海上有仙人、仙人不為衣食發愁的說法已成為最主流的定論。雖然國民革命政府取代大清皇帝已經八九年了,但狼牙山人固執地認為只要翻過這座大山,你能想到的那裡有,沒有想到的那裡還有,用當時最時髦的話表述,即那是一方「可以生生輪迴的樂土」。
在還不能稱作「樂土」的狼牙山的東方,散落著大大小小四十三座村寨,如果說狼牙山是一隻伸展的手掌,這些村寨就是她指縫間愈磨愈厚的硬繭,如果說狼牙山是一朵怒放的蓮花,這些村寨就是花瓣上永不脫落的露滴。此刻老繭們停止了磨礪,蜷伏在掌間酣睡了,此刻露珠也停止了幽盪,貼緊了花瓣,進入了夢鄉。
狼牙山區的夜晚是安謐的,一聲聲粗壯的虎嘯、一聲聲尖利的狼嗥、一聲聲細微的狐鳴,夾雜著遠近單薄的狗吠還有樹枝上草叢裡百蟲的亂吟,在背倚群山的村寨上空交相盤旋,反襯出她的幽靜和空曠。在這暗夜裡,五峰寨每晚都有閃爍的燈火透出來,知情人會無比敬佩地想到,毛府木樓的主人還在秉燭夜讀。
在木樓的周圍,稀落的莊戶人家如果沒有大事,是要趕在天黑前上炕歇息的,偶爾有撲閃的松明亮起來,那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也必然連接著一段欣喜或者心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