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你發現那個把你帶到世界上的人走了,沒有了,就像水被蒸發了,永遠地從你身邊消失了,消失了。
那個叫你乳名時親切、柔軟的聲音,那雙曾撫摩你面頰的枯瘦的手,那種在你出遠門時久久注視著你、充滿關愛和囑咐的目光,都消失了。
這是不能再生的消失,不像剃頭,一刀子下去,你蓄了很久的頭髮落地了 ,光頭讓你悵然,但是,只要有耐心,頭髮再長出來。一個人死了,不會再出現,不會的。
「死亡不是截肢,而是徹底結束生命」。是的,即使一個人的手不慎失去了,殘肢還會提醒他手曾經的存在。死亡,是徹底的結束,如雪的融化,霧的消散,雲的漂移,永遠地沒有了,沒有了。
可是,記憶沒有隨著死亡消失。
一個人的理論生命也許很長,它就是這樣一部分一部分地被失去的親人、失去的情感所分割,生命最終變的短暫了。
沒有葯可以醫治心靈的傷痛,所以只有學習「忘記」。可是,對於親人,要忘記談何容易!只好尋求書籍、尋求哲人,讓理性的棉紗,一點一點吸干情感傷口上的鮮血。那些關於生與死的說教,曾經讓我厭惡,現在卻成了必不可少的藥物。
有一則關於死亡的宗教故事。有一位母親,抱著病逝的兒子去找佛陀,希望能救活她的兒子。佛說,只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你的兒子死而復生,解除你的痛苦:你到城裡去,向沒有死去過親人的人家要一粒芥菜子給我。
那位被痛苦折磨得愚鈍了的婦人馬上去找,可是她找遍了全城,竟然沒有帶回一粒芥菜子。因為,世上根本沒有沒失去過親人的家庭。最後,佛說,你要準備學習痛苦。
痛苦,需要學習嗎?是的。快樂像鮮花,任你怎麼精心呵護,不經意間就凋零了;痛苦卻像野草,隨你怎麼割、剷除,終會頑強地生長。你得學習迎接痛苦、醫治痛苦、化解痛苦,讓痛苦「鈣化」,成為你堅強生命的一部分。
不過,這將是困難和緩慢的過程,你得忍住淚水。
-----------雷抒雁散文《分香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