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去了甘肅青海交界處的紅古川五七幹校勞動改造,哥哥姐姐和一群出身不好的狗崽子們,被發配到甘肅的玉門鎮插隊落戶,那是一個連春風都懶得光顧的苦寒之地。我跟著留守的母親,在黃河邊,被叫做金城的省會裡,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留守生涯。
母
親本來話就不多,留守生涯開始后,顯得更加憂心忡忡。為了讓母親開心一點,我除了努力做一個愛學習愛勞動的好孩子外,積極參加學校的文藝活動,用載歌載舞驅散母親臉上的愁雲,向母親敬獻一份孝
心。真箇是境由心生啊,我在出身,天賦都沒有優勢的情況下,居然也成了我們這個年齡段的「頭牌」。每天我必定認真對待的排練演出,為那本來蒼白無趣的留守日子,增添了有些許明快的色彩,很少對人品頭論足的母親,在觀看了我的演出后,也能簡單地提出一些合理的批評或者讓我快樂卻不至於驕傲的表揚。
如果蘇修死了亡中國的那個心,留守的日子可能就這樣一直持續到全家的再次團聚。
珍
寶島事件之後,蘇修快要打過來的風聲,一天緊似一天,直到今天,我也沒搞懂,位於中國版圖中心位置的金城,怎麼就成了反修前線?不管原因如何,既然是前
線,那就得疏散沒有戰鬥力的老弱病殘。與此同時,甘肅省臨洮的縣城裡,有一位老媽媽,以「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裡吃閑飯」為宗旨,硬生生地躋身於上山下
鄉的知青隊伍中。當然了,老媽媽因此而成為革命洪流中的一朵浪花,從臨洮縣一路洶湧澎湃到省城,和領導握手,和媒體會面,給人民作報告,演講上山下鄉接受
再教育的心得體會,閑飯的確不吃了,吃明星飯了。
老媽媽的這一忽悠,聲勢浩大了自己,卻害了一大批安分守己的城鎮居民,眼看著我們的留守生活難以
維持下去了。居委會的造反派們,三天兩頭找母親談話,動員母親找一個蘇修看不見摸不著的廣闊天地,帶著我去那裡,滾一身泥巴練一顆紅心,反修防修打擊侵略
者。每次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革命頭目離開后,母親看著我直掉眼淚:一代不如一代,一個不如一個,都說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怎麼到了你這裡,連個小學都不讓安
安生生地讀下去?
我家世代書香,到了我們這一代,只有大姐進了大學,二姐和哥哥雖不濟,可好歹也進過中學的門了。而我呢,恐怕不等讀完小學,
就得背上小背簍,撿糞拾柴掙工分了。我並不怕疏散到農村,大概還是不懂事吧,體會不了由留守女孩兒變成失學女孩兒的辛酸。雖然不能完全明白母親的眼淚,但是我見不得母親難過,想來想去,讓母親高興起
來的最後底線,大概就是維持現狀,繼續留守了。
那時候,學校管事的是工宣隊,工宣隊的隊長,是文藝兵出身,我在校宣傳隊的表現,很得她的
喜歡。基因里所攜帶的藝術細胞,讓這位隊長,與眾不同地向我展現了慈祥和友善的那一面。我的淚眼汪汪,可憐巴巴,十分容易地打動了她,為了讓我繼續發揮台
柱子應有的作用,隊長破天荒地對我說:「告訴你媽,厲害點兒,只要不交出戶口本,那幾個姑奶奶也沒轍。」
還別說,這番話我一字不拉地轉告給母親后,立刻驅散了母親臉上的烏雲,母親本著「沒事不找事,事來不怕事」的基本原則,與那幾位積極分子的動員展開以不變應萬變的周旋,隨著造反派們反修放修的戰備意識,一天淡似一天,戰備疏散的治國方針,不了了之。
就這樣,人生第一段的留守生涯,到父親從五七幹校畢業回家的那一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