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美國的最初幾年,我們全家過的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全部家當就是幾隻大紙箱的日子,靠租住房租相對便宜的私家房,有了一個安身之處。租私家房的最大不適,就是居無定所的漂泊感,不知道什麼時候,房東就會用很難有商量餘地的急茬,下達一個月後必須搬家的指令。
有
一年的感恩節剛剛過去,我當時的房東,眼淚汪汪地告訴我,她的生意瀕臨破產,婚姻亮紅燈,必須賣掉自己名下的這套房子,以解燃眉之急,否則「活著還有什麼
意思」。話說到這份上,我只有遵命,趕緊找房搬家。冰天雪地的大冬天,伴隨著大街小巷越來越濃的聖誕氣氛,我拖兒帶女,高一腳低一腳,跌跌撞撞拉拉扯扯地
按照廣告上的地址,挨門挨戶地看房選房,討價還價。在新年的鐘聲里,顧不得慶賀顧不得祝福,我全神貫注地挑揀著手下的物件,將那些還用得著的,統統塞進搬
家用的紙箱里。一個家搬下來,我感覺像是搭進去了大半條命,調整了半年多的時間,人才算活過來。
2001年的夏天,當我們手裡的積蓄,剛剛夠付房貸頭期款的時候,我迫不及待地委託房產經紀人,幫我們留意合適的房子。911恐
怖襲擊事件后,房價的走勢變得更加撲溯迷離,有說攀升的,有說滑落的,有說維持現狀的,有說震蕩變化的,且都振振有詞,受這些說法的影響,我不由放慢了買
房的腳步。這時候市場上正好有一幢三卧三廳三套浴室的維多利亞式洋房,我非常喜歡,雖然價格略高於我的預算,但也還買得起。是等一等,看一看,免得讓節衣
縮食積攢下來的辛苦錢,因為房價跌落打了水漂?還是當機立斷,趁早把手中的錢換成房子,免得房價暴漲,錢不值錢?何去何從,著實傷腦筋。一件突然湧上了心
頭的往事,幫助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三
十多年前,舉國上下「備戰備荒,挖洞積糧」,準備和蘇修侵略者打一場空前的大仗。我所在的城市,作為反修前哨的某大軍區司令部所在地,戰備的氣氛更是緊
張,機關幹部去「五七幹校」,青年學生上山下鄉,剩下在城裡吃閑飯的老弱婦孺,也都有了安排,能回鄉務農的去務農,沒處務農的,將分期分批地疏散到蘇修看
不見摸不著的遠鄉僻壤。我們那個近五十戶人家兩百多號人口的家屬大院,也因此變得冷冷清清。
一
天中午,大院里一陣喧鬧,原來是我家鄰居新買的三扇門大衣櫃,在兩個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保護下進了大門。鄰居的爸媽去了幹校,代替父母當家主事的是十五歲
的小姐姐。小姐姐一邊調度兩個漢子這樣那樣,把大立櫃擺放在指定的位置上,一邊興奮地招呼著聽到動靜前來觀看的大人小孩。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大衣櫃,第一次
在中間那扇可以從頭照到腳的穿衣鏡前臭美。一群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們,快樂地在鏡子前擠來擠去嘻嘻哈哈,玩在興頭上,就聽有人問:蘇修都要打來了,你家為啥
還買大衣櫃?小姐姐回答:我喜歡,我樂意,蘇修來不來,我家都要買大衣櫃。又有人問:蘇修扔炸彈,咱可以鑽地洞,你家大衣櫃怎麼辦?小姐姐又回答:蘇修要
把大衣櫃炸碎了,咱這城市也該炸平了,你家的東西也炸飛了,你說怎麼辦?我們全笑了。
這事不知怎麼傳到了學校,小姐姐受到批判,「大衣櫃擺中間,國家大事丟一邊」,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幾年以後,蘇修的侵略戰爭還是沒有發動,大衣櫃倒是深受歡迎,成了結婚必備的三大件之一,需要排隊走後門才能買到。
當年的蘇修侵略和今天的房價走勢一樣,都是不能確定的「狼來了」。與其被不確定的因素擾亂了腳步,倒不如像小姐姐那樣把「狼來了」丟到腦後,按照自己確定的目標,走自己的路。
買房安居,是我多年的目標,既然如此,就把眼前的房價擺在中間,至於將來的走勢,那是我無能為力的,只有丟到一邊了。最壞的結果,就是剛把房子買到手,房價果然跌落,而且不幸跌至我所不能承受的程度,跌幅50%以上,這不僅意味著房產貶值了一半以上,也意味著經濟的大倒退,意味著解決溫飽即將成為每一個人的頭等大事,我還可能有心思有力氣去後悔,去跳樓大甩賣?主意已定,我立即通知經紀人,簽約購買。2002年的新年鐘聲剛剛敲響,有生以來我第一次以屋主的身份,走進自己的房子,感覺真好。
2005年,因為婆母移民來美國,我不得不把這幢房子賣掉,換了更大一點的五卧新居。在不到四年的時間裡,這幢維多利亞式的洋房不僅為我遮風擋雨,陪我一起度過了幸福的時光,分別的時候,又送給我一份意想不到的厚禮:增值70%。
如今,每次開車路過這所房子時,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車速,好多看幾眼。同時難免一番感慨,在面臨選擇的關頭,先解決當務之急,別計較利害得失,把力所能及的擺在中間,把無能為力的放到一邊,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個辦法讓我及時實現了安居樂業的「美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