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友人呼籲重建國學,結果遭到別人的譏諷:不就是想在現有的體制中再加上一些機構、一些機構里的頭銜和就業編製、一些行政經費嗎?不就是想為自己撈個一官半職嗎?結果交流只一個回合,雙方就拉下臉皮吵起架來。
可為什麼不靜下來好好想想,我們都是從沒有國學,或打倒國學的年代過來的人,自己卻是怎樣接觸到了國學呢?經常不是通過背書,不是通過聽報告,不是通過任何強制性的學習,而是通過一種近乎夜來春雨似的感動。事實上,不少人中國之所以成為中國人的心路歷程,經常是從古典詩詞開始的。
詩詞里有極動人語彙,也有極偉大深刻的胸懷,永遠是活在中國人心中的道德、審美的基礎教養。現代詩人舒婷仍一一記得,自己怎樣一首一首地吟誦詩詞、一步一步地接近它們的精神內涵的,從幼年把「清明時節雨紛紛」當啟蒙兒歌,把「床前明月光」當識字課本,到初一時學到「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初二時讀「三吏三別」……這就是文明的傳承。杜甫的「三吏三別」,寫在安史之亂期間,其中字字句句,譴責亂賊,企盼英雄;寄語官吏,憂關平民,歷來被稱為「詩史」,表現出一種現代政治評論家式的儒者風範。僅《新婚別》,古人就說「如怨如訴,如泣如慕,一腔幽衷,令人讀不得」。這樣的篇章本身就是儒家經典。
相比之下,聽當今學者就所謂國學問題而相互對罵,心裡的感覺,卻完全好像是文明被掃地出門。在他們的言談話語中,哪有一星半點仁義忠恕?哪有一點半點君子胸懷?除個別字句之外,將他們辯論的方式跟村野匹夫或街頭悍婦的爭吵相比,本質上有什麼區別?
或許也可看看美國人是怎樣發揚他們的「國學」的。多年來基督教出版業的青少年客戶一直在流失,世紀之交時,曾有出版商擔憂再過不多幾年,整個市場分層或將消失。然而就在這時,具有200年歷史(比美國歷史稍短一點)的Thomas Nelson公司在2003年7月推出了Revolve(迴旋),一個專門針對13到16歲少女的,封面花花綠綠的《新約全書》版本,之後幾個月內就銷售了15萬冊,以至公司預計這個《聖經》版本每18個月就可再版一次。此後美國青少年讀物市場上各種新版宗教讀物蜂擁面世。
隨後,針對各年齡段男女青少年《聖經》,一邊追述著基督的事迹,一邊針對青少年讀者怎樣約會、怎樣打扮,怎樣處理學業,怎樣與父母相處提供貼士(小建議),促進了社會上基督教和保守主義的興盛,也可以說是美國「國學」的一場半大不小的復興。用一位宗教讀物出版商的話說,就是「用好萊塢的語言轉達一個不同的主張」。
相比之下,某些中國人關於重振國學的呼籲,除了振臂高呼還是振臂高呼,是否顯得太蒼白、太沒有內涵了?按中國人的說法,那可真是「賠本賺吆喝」——世界上有什麼買賣,光靠振臂高呼就能做得成?最後想到,還是老夫子說得好:「不學詩,無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