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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哈大士·
「偷」者——賊也，雞鳴狗盜之輩，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為人所鄙夷與不齒。但我的看法則有所不同，我認為小偷需分類：壞小偷、好小偷、和不太壞的小偷。壞小偷如翻牆撬鎖、扒竊錢包、以及扒墳盜墓者——缺德帶冒煙，令人憎惡；好小偷如大俠展昭、鼓上蚤時遷、以及專業間諜者——俠義神秘，令人敬佩；至於不太壞的小偷呢？在下我就曾經屬於這一類，且有三段不短的偷竊史——
少兒階段：我少兒時物質極度匱乏，尤以「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為最。分配所得食物根本不夠，於是唯一的途徑就是——偷！
文革時期：到文革期間，物質同樣匱乏，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沒書讀整天無所事事。閑則生事，於是又千方百計琢磨著——偷！
上山下鄉：至上山下鄉，繁重的體力勞動消耗了我們極大的體力，常常又餓又累，於是「業餘時間」主要活動依然是——偷！
團伙作案：偷竊最好是「團伙作案」，我也有。當年下鄉我們有４個學生被分配到同一個生產隊，但不久其中一個被調到自治區（省）文工團，便只剩３人，其一姓高，天生一眼大一眼小（俗稱二五眼），小眼視力差，外號「高瞎子」；另一姓張，心思縝密，寡言少語，當年所有行動方案均出自此君之手，外號「老鬼」，但其有輕微夜盲，真是要命。三劍客中只有我是健全的，因此每次行動我都要瞻前顧後，否則就必然出狀況。別看我們團伙有點歪瓜裂棗不咋的，但偷竊目標明確、計劃周密細緻、行動配合默契，故戰績相當輝煌。
偷西瓜：中國西北土地含沙且乾旱，特別適合種西瓜，西瓜分兩種：一是西瓜，西瓜一顆瓜秧只留兩個瓜，根部是「頭瓜」，尾部是「尾瓜」，頭瓜大尾瓜小，都是脆沙瓤，極清甜，但種西瓜既費體力又需技術，因此極辛苦。二是懶瓜，懶瓜基本無需打理，一根瓜秧愛結幾個結幾個，個頭自然就小，勤快的農民不種懶瓜，認為丟人，因此都不承認這是西瓜。其實懶瓜只是小點，同樣好吃。每年秋天，西瓜就成為我們偷吃的首選。其實西北農村極淳樸，任何村裡的瓜地都會遵守一種傳統習俗：無論是否認識，來的都是客，西瓜香瓜管飽，只是如是「種瓜」則需留下瓜子。但不知為何我們只喜歡偷瓜吃，並堅定認為偷來的西瓜才好吃！
為了偷瓜往往驚險百出，我們的技術也就突飛猛進，發展到後期，乾脆先悄悄把看瓜老頭窩棚的門拿樹棍反插上再偷瓜，即便被發現，看瓜老頭也只能在窩棚里叫罵，我們偷著樂，只當聽不見！
然而新的問題又出現，西瓜體積大，每人只能抱兩個，老鬼力氣大，心也貪，懷裡抱兩個，上面再加一個，他用下巴頂住往回跑。
你想，月黑風高之夜，心驚肉跳之時，懷抱沉重的西瓜，行走于田間地頭，容易嗎？絕對高難度！好在我們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導：「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我們是：「偷瓜不怕行路難，七高八低只等閑」！問題是這兩個活寶眼睛都不咋的，因此總摔跤，西瓜一摔就破了，只能停止前進就地吃掉，摔一兩個還吃得下，這兩個冤家總摔，怎麼吃得下？結果還沒回到家，我們已經肚子比豬八戒還大，眼都吃直了！
有一次老鬼摔得下巴磕在西瓜上，下巴腫了，把脖子還給扭了，好幾天兩個肩膀一高一低，上面扛了個好像讓門給擠了的歪西瓜——著實狼狽！但皇天不負有心人，時來運轉的機遇終於出現：一次高瞎子又摔了，西瓜滾到水渠里，不但沒破，還晃晃悠悠往下漂，而下游正是我們的住處，真是大喜過望！從此就發展到「水運」，偷瓜后先運到水渠邊，再通過水渠讓西瓜漂到住處附近撈上來，我們則大搖大擺輕輕鬆鬆往回走，一條龍作業，效率大大提高！
西瓜太多吃不完，我們就把屋裡的土炕掏個洞，裡面藏滿西瓜。還有，大量的瓜皮是「罪證」，不能被發現。有辦法！晚上把瓜皮悄悄送到豬圈，可愛的肥豬能夠在轉瞬間幫我們將罪證消滅！生產隊長開始懷疑我們，便突擊搜查，我們則一個個盤腿坐在炕上面無表情，一副非常老實兼無辜的模樣，還背毛主席語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他做夢都想不到，我們屁股底下藏滿了西瓜，他一走就準備——請客！
偷大棗：偷棗可是我偷竊生涯中的「滑鐵盧」，實在是吃了大虧！西北大棗極好吃，又脆又甜，每到成熟時掛滿一樹，通紅通紅的非常誘人，自然又成為我們的目標，於是白天踩點晚上行動。一次我們三人剛爬上一棵大棗樹，連摘帶吃正起勁，想不到百密一疏，是日正值十五，明媚的月光出賣了我們！村裡正在開會學毛主席「最新指示」，有人出來撒尿發現樹上有「魅影」，立即報告生產隊長，隊長的指示更新：抓！村民巴不得有事，一呼百應衝出來抓我們。
幸好村民老實，抓賊並不專業，他們大呼小叫傾巢而出（悄悄地我們就完了）。我們立即下樹逃竄，此時真是「禍不單行」，原來棗樹多刺，上去時小心翼翼可以避開，往下逃竄，如何顧得？瞬間便被無數刺兒扎了個「體無完膚」！但後悔已遲，說時遲那時快，剛躥下樹追兵已到眼前！三人立即分頭逃竄，我速度最快，躥進一大片玉米地安然脫險。
因為進了玉米地，便有千軍萬馬已奈何我不得了。驚魂甫定回到住處，吃驚地發現原以為「必死無疑」的高瞎子居然早我回來，探頭探腦的在等我們。
原來高瞎子眼瞎，自知無法跑脫，急中生智橫向連繞幾棵大棗樹，竟與村民混在一起，結果他混同村民一起追我們，自然安全脫險。真是天才加混蛋！
最慘是老鬼，過了好久才回來，渾身濕透，已經沒了人形，一問，原來夜盲看不清，逃跑時一頭栽進水溝，乾脆全身藏在水裡，只露一個鼻孔，好在水溝邊多有雜草隱蔽。他說月光下清楚看見一個個村民在他頭頂飛躍而過，實在驚心動魄！好在未被發現。
但倒霉的是村民後面還跟了一群小孩瞎起鬨，跑到溝邊又跳不過去，只好站在溝邊看熱鬧。不想其中一個尿急，便掏出「小雞雞」向水裡「掃射」，其他小蘿蔔頭受到感應，居然開始集體掃射！老鬼說這幫蘿蔔頭七高八低，但排列甚是整齊，一個個頭大脖子細，月光下一排小「機關槍」清晰可見，你想當時那個情況，老鬼哪敢動彈，只能照單全收……說來也怪，經此一役老鬼夜盲居然好了！我和高瞎子一致認為是童子尿的功效，而老鬼則堅決否認，認為此論嚴重缺乏科學依據！事後清點戰利品，只有我連包帶棗沒損失，其他二人丟盔卸甲包早沒了。第二天生產隊長拎著兩個軍用書包，一臉嚴肅找我們認領，我們矢口否認！隊長也不廢話，扔下兩個書包，從中摸出一把大棗，扔一個進嘴裡，丟下一句話：吃棗用竿打，哪有上樹的？笨！
偷水果：西北水果主要有蘋果和大梨，自然也成為我們的目標。偷蘋果時我已換到另一個生產隊，因此需組織新的「團伙」。新團伙很快組成，還是「三劍客」，成員一個姓曹，十分精幹，一個姓劉，武鬥時被彈弓打瞎了一隻右眼（總有瞎子，奇怪！）。但偷竊水平卻有增無減。
蘋果和梨不同西瓜，非常耐放，秋天成熟，能吃一個冬天。縣裡有個國營大果園，非常大，只是四周有很高的圍牆，必須翻牆進入，我們開始採取「搭人梯」的方法，小曹最輕，大劉最高，大劉當梯先送小曹上牆，再拉我們上去，但這樣翻牆實在笨拙。之後我們從武俠小說中獲得靈感，嘗試自行翻牆，方法是從３５度角助跑五步，然後三步飛身上牆，這叫「八步飛躍法」！練成「飛檐走壁」之輕功后，我們已把書包換成了麻袋，從果園裡半袋半袋往回偷，而且盡偷優良品種（黃元帥、紅元帥、國光等）。進了果園不忙裝袋，先逐棵品嘗，吃到好的才下手！
後來偷的實在太多吃不完，西北冬天需腌制鹹菜，腌菜瓦缸高可及人，十分巨大，便被我們看中，問村民要來幾個裂了口不能用的破缸，作為裝蘋果的「倉庫」，上面掩蓋一層稻草，居然十分理想。最多時我們有八缸蘋果！足可供應其他生產隊的學生一起「共產」，既大方，又拉風！
偷雞鴨：雞鴨屬於食之「極品」，豈能放過？我們偷雞最多，自然最有經驗：夜半接近雞窩，輕輕搬開雞窩口的磚頭，伸手慢慢往裡摸，一定要順著雞胸摸到雞頭，果斷一把拉出，迅速把雞頭塞到雞翅膀底下，雞便不動也不叫，否則一窩雞被驚動，行動自然失敗。然「盜亦有道」，我們當年絕不偷老鄉家的東西，專偷公家和幹部的，而且誰壞就重點偷誰！我們公社有個秘書，對下鄉學生極壞，大家對他恨之入骨。他家住公社大院，老婆養的雞基本被我們偷光，於是改養了一大筐鴨子。
鴨子長到半大，自然不能放過，半夜按慣例接近鴨子，摸到鴨頭往翅膀底下一壓，壞了！鴨脖長而細，翅膀短又小，頭根本壓不住！剛壓好一個準備抓下一個，第一個的頭一下子鑽出來，張嘴就呱！呱呱！趕緊再壓，又鑽出來，呱……！屢試屢敗，大冬天我們急得滿頭大汗卻無計可施，行藏眼看敗露，急中生智乾脆連筐抬！然後連夜燒水燙毛，燉了滿滿一大鍋鴨子。第二天秘書老婆在家門口暴跳如雷，一蹦一蹦跳老高，眼睛鼻子都歪了，大罵偷鴨子的人「缺德帶冒煙」，偷鴨子居然連筐都抬跑了！我們還過去安慰她，說鴨子丟了還可以再養……秘書老婆不跳了，還說謝謝，誇我們是好人，請我們到屋裡喝水，我們趕緊告辭……
那次的鴨子，是我此生吃到最最香的一次！
偷豬：縣裡有個飼養場，養了許多肥豬，豬肉之香無法用語言形容！我當年偷豬所下功夫最多，還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我曾經非常強烈地琢磨：豬耳朵肥肥大大，割下來豬未必會死，會不會再長一對出來？於是偷著割了吃，長了再割，像韭菜一樣豈不快哉？
當然，這種想法近乎白痴——不切實際。
第二階段：我琢磨著乾脆直接偷殺豬！我甚至找了村裡殺豬屠夫「拜師學藝」，但當我聽見殺豬時豬「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已經絕望，殺豬時它聲震九霄，連玉皇大帝都能吵醒，豈能得逞？這也是餿主意——異想天開！
第三階段：毛主席教導：「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有道理，得聽！絕不能「望豬興嘆」，凡事怕琢磨，冥思苦想又有妙招：麻醉法！哥幾個假裝失眠，愁眉苦臉找大隊醫務室的「赤腳醫生」要安眠藥，說再睡不著就活不成了，好在當年赤腳醫生都是濫竽充數的，居然相信（腦袋大概讓驢給踢了），真給我們開，只是一次只給幾片，這倒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不到一個月，就攢了一大把安眠藥，混在幾個大饅頭裡，再用整整一瓶白酒泡好，一天半夜餵給了飼養場的一頭豬吃，然後開始等待此豬「昏迷」。
誰知這隻死豬不但不怕安眠藥，酒量也實在了得，等了大半夜依然十分精神，哼哼唧唧圍著我們希望再給點。時值冬天，我們凍了個半死，豬啥事沒有，行動徹底失敗！
偷狗：飼養場還養了條大狗，因為經常有殺豬后的「剩餘物資」吃，眼睛都吃紅了，出奇的高大兇猛，叫「賽虎」。我們吃膽包天，居然打起賽虎的主意，經常在它附近轉悠，混個臉熟搞關係，慢慢它見了我們從咆哮轉為搖尾巴，第一步成功！
於是實施罪惡的第二步：找了一棵歪脖樹，準備一條麻繩，一天半夜，我們認為時機成熟，便接近賽虎解開鐵鏈，它果然乖乖跟我們走，引到樹下套上麻繩，利用樹杈死命拉，沒想到賽虎實在太重，我們三個用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把它吊起，誰知此時出大事：狗重繩子細（太舊），啪一聲斷了！賽虎給勒了個半死，估計有些犯糊塗：哥幾個平時處得不錯，今天想幹嗎？繼而清醒，便開始用超低音咆哮：嗚……狗眼在月光下發出幽幽的紅光非常可怕！我們早已嚇傻，一溜緊貼牆邊，頭皮發麻，根根頭髮直豎（人說「怒髮衝冠」，我認為嚇極了才會衝冠！）。而此時又發現一個致命失誤：所選地點是條絕巷，根本沒有退路！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幾乎同時躥上樹，速度之快匪夷所思！與賽虎來了個對調，賽虎轉了幾圈，感到此地危險不宜久留，一溜煙跑了，我們哆哆嗦嗦下樹，連路都不會走了……
幾天後我們再試探著去看賽虎，它十分警惕並低聲咆哮，但不一會，又好像原諒了我們，不計前嫌開始對我們搖尾巴，這一下我們實在是慚愧之極！巴巴的弄了塊豬肝煮熟了孝敬它，此後我們和賽虎的關係絕對鐵！從此我也再沒打過狗的壞主意，甚至連狗肉都不吃了。
偷食堂：那是文革武鬥期間的事了，當時「天下大亂」到處打砸搶，為安全起見，我們居然從「地道戰」電影里得到啟發，興高采烈在宿舍地下挖地道，開始僅能容身，繼而四通八達越挖越大。一日，我們突然發現地道通到了學校食堂（我們宿舍離食堂最近），不禁喜出望外！於是精心隱藏好洞口，半夜則潛入食堂，米飯、饅頭、剩菜、生菜、大米白面、直至油鹽醬醋無所不有！
食堂炊事員以為鬧耗子，懷疑有比貓大的碩鼠，下了好多老鼠藥和老鼠籠子，這豈能奈何我們？最後疑神疑鬼都有點神經了，還跑來跟我們嘮叨：說半夜在廚房裡看見像狗熊一樣的鬼影……我們一本正經與他們討論：雖然我們是無產階級戰士，要當毛主席的好學生，信馬列不信鬼神，但還是小心為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晚上最好就別去廚房轉悠……
炊事員千恩萬謝的連連點頭……那段日子我們簡直就在天堂！直到來年開春，地道開始積水坍塌，我們的好日子才算到頭，但一個秋冬吃下來，已是一個個腦滿腸肥紅光滿面，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有點與眾不同！
偷書：當然，也有所偷之物與吃無關的，例如偷書。文革和武鬥時市圖書館早已「人去樓空」，我們就從窗戶半夜翻進圖書館偷書，帶頭的老大姓錢，高我三級，自然見多識廣，知道哪些是好書，於是中外文學、天文地理、文史哲學、詩詞歌賦……那段時間我們夜以繼日，簡直就讓書給埋了！只是有些書看得入迷，有些似懂非懂，有些則完全不懂，但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單全收，看了再說！
記得當年四大名著我最不喜歡紅樓夢（現在不同），最看不起賈寶玉——不是個爺們；最不待見林黛玉，哼哼唧唧的哭啥？還能比文革慘、比上山下鄉苦嗎？當年我就想，如果把林黛玉分配到我下鄉的生產隊，這傢伙瘦，先天條件好，不出三個月我保管把她教成偷竊高手，吃得白白胖胖的還有什麼可哭？還有唐詩宋詞，李白杜甫自不在話下，最有感觸是李清照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是啊，剛偷完西瓜，又琢磨著人家的大棗……
當年看得最多的是蘇聯小說，如屠格涅夫、契柯夫、果戈里文集、馬卡連柯的《教育詩篇》、高爾基的《海燕》、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我一直在琢磨書中提出的問題：「統治者的權利是誰給的」？誰給的？直到今天我也沒琢磨透。還有儒勒·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如果真有尼莫船長，我絕對入伙！希特勒的《我的奮鬥》、溥儀的《我的前半身》、還有傑克。倫敦的《雪虎》，我要有這麼一條好狗，天天放出去咬死那幫狗官！……實在太多了！
後來看守老頭髮現丟書太多，居然在窗戶上拉了條鐵絲，還掛了個警告牌：有電！我們一時不敢進去，但很快發現是假的，於是照偷不誤，只是把警告牌換了：沒電！後來偷書的人越來越多，諾大一個圖書館居然基本被偷空。
你還別說，奇怪的是唯獨沒人偷馬列主義及毛主席的書，這些書整整齊齊一本不少，連灰塵都是「原裝」的。估計是偷書者的政治覺悟高？說實話，我此生看書最多恰是這個階段。
感謝文革，阿門！
「偷」者——賊也，雞鳴狗盜之輩，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為人所鄙夷與不齒。但我的看法則有所不同，我認為小偷需分類：壞小偷、好小偷、和不太壞的小偷。壞小偷如翻牆撬鎖、扒竊錢包、以及扒墳盜墓者——缺德帶冒煙，令人憎惡；好小偷如大俠展昭、鼓上蚤時遷、以及專業間諜者——俠義神秘，令人敬佩；至於不太壞的小偷呢？在下我就曾經屬於這一類，且有三段不短的偷竊史——
少兒階段：我少兒時物質極度匱乏，尤以「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為最。分配所得食物根本不夠，於是唯一的途徑就是——偷！
文革時期：到文革期間，物質同樣匱乏，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沒書讀整天無所事事。閑則生事，於是又千方百計琢磨著——偷！
上山下鄉：至上山下鄉，繁重的體力勞動消耗了我們極大的體力，常常又餓又累，於是「業餘時間」主要活動依然是——偷！
團伙作案：偷竊最好是「團伙作案」，我也有。當年下鄉我們有４個學生被分配到同一個生產隊，但不久其中一個被調到自治區（省）文工團，便只剩３人，其一姓高，天生一眼大一眼小（俗稱二五眼），小眼視力差，外號「高瞎子」；另一姓張，心思縝密，寡言少語，當年所有行動方案均出自此君之手，外號「老鬼」，但其有輕微夜盲，真是要命。三劍客中只有我是健全的，因此每次行動我都要瞻前顧後，否則就必然出狀況。別看我們團伙有點歪瓜裂棗不咋的，但偷竊目標明確、計劃周密細緻、行動配合默契，故戰績相當輝煌。
偷西瓜：中國西北土地含沙且乾旱，特別適合種西瓜，西瓜分兩種：一是西瓜，西瓜一顆瓜秧只留兩個瓜，根部是「頭瓜」，尾部是「尾瓜」，頭瓜大尾瓜小，都是脆沙瓤，極清甜，但種西瓜既費體力又需技術，因此極辛苦。二是懶瓜，懶瓜基本無需打理，一根瓜秧愛結幾個結幾個，個頭自然就小，勤快的農民不種懶瓜，認為丟人，因此都不承認這是西瓜。其實懶瓜只是小點，同樣好吃。每年秋天，西瓜就成為我們偷吃的首選。其實西北農村極淳樸，任何村裡的瓜地都會遵守一種傳統習俗：無論是否認識，來的都是客，西瓜香瓜管飽，只是如是「種瓜」則需留下瓜子。但不知為何我們只喜歡偷瓜吃，並堅定認為偷來的西瓜才好吃！
為了偷瓜往往驚險百出，我們的技術也就突飛猛進，發展到後期，乾脆先悄悄把看瓜老頭窩棚的門拿樹棍反插上再偷瓜，即便被發現，看瓜老頭也只能在窩棚里叫罵，我們偷著樂，只當聽不見！
然而新的問題又出現，西瓜體積大，每人只能抱兩個，老鬼力氣大，心也貪，懷裡抱兩個，上面再加一個，他用下巴頂住往回跑。
你想，月黑風高之夜，心驚肉跳之時，懷抱沉重的西瓜，行走于田間地頭，容易嗎？絕對高難度！好在我們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導：「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我們是：「偷瓜不怕行路難，七高八低只等閑」！問題是這兩個活寶眼睛都不咋的，因此總摔跤，西瓜一摔就破了，只能停止前進就地吃掉，摔一兩個還吃得下，這兩個冤家總摔，怎麼吃得下？結果還沒回到家，我們已經肚子比豬八戒還大，眼都吃直了！
有一次老鬼摔得下巴磕在西瓜上，下巴腫了，把脖子還給扭了，好幾天兩個肩膀一高一低，上面扛了個好像讓門給擠了的歪西瓜——著實狼狽！但皇天不負有心人，時來運轉的機遇終於出現：一次高瞎子又摔了，西瓜滾到水渠里，不但沒破，還晃晃悠悠往下漂，而下游正是我們的住處，真是大喜過望！從此就發展到「水運」，偷瓜后先運到水渠邊，再通過水渠讓西瓜漂到住處附近撈上來，我們則大搖大擺輕輕鬆鬆往回走，一條龍作業，效率大大提高！
西瓜太多吃不完，我們就把屋裡的土炕掏個洞，裡面藏滿西瓜。還有，大量的瓜皮是「罪證」，不能被發現。有辦法！晚上把瓜皮悄悄送到豬圈，可愛的肥豬能夠在轉瞬間幫我們將罪證消滅！生產隊長開始懷疑我們，便突擊搜查，我們則一個個盤腿坐在炕上面無表情，一副非常老實兼無辜的模樣，還背毛主席語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他做夢都想不到，我們屁股底下藏滿了西瓜，他一走就準備——請客！
偷大棗：偷棗可是我偷竊生涯中的「滑鐵盧」，實在是吃了大虧！西北大棗極好吃，又脆又甜，每到成熟時掛滿一樹，通紅通紅的非常誘人，自然又成為我們的目標，於是白天踩點晚上行動。一次我們三人剛爬上一棵大棗樹，連摘帶吃正起勁，想不到百密一疏，是日正值十五，明媚的月光出賣了我們！村裡正在開會學毛主席「最新指示」，有人出來撒尿發現樹上有「魅影」，立即報告生產隊長，隊長的指示更新：抓！村民巴不得有事，一呼百應衝出來抓我們。
幸好村民老實，抓賊並不專業，他們大呼小叫傾巢而出（悄悄地我們就完了）。我們立即下樹逃竄，此時真是「禍不單行」，原來棗樹多刺，上去時小心翼翼可以避開，往下逃竄，如何顧得？瞬間便被無數刺兒扎了個「體無完膚」！但後悔已遲，說時遲那時快，剛躥下樹追兵已到眼前！三人立即分頭逃竄，我速度最快，躥進一大片玉米地安然脫險。
因為進了玉米地，便有千軍萬馬已奈何我不得了。驚魂甫定回到住處，吃驚地發現原以為「必死無疑」的高瞎子居然早我回來，探頭探腦的在等我們。
原來高瞎子眼瞎，自知無法跑脫，急中生智橫向連繞幾棵大棗樹，竟與村民混在一起，結果他混同村民一起追我們，自然安全脫險。真是天才加混蛋！
最慘是老鬼，過了好久才回來，渾身濕透，已經沒了人形，一問，原來夜盲看不清，逃跑時一頭栽進水溝，乾脆全身藏在水裡，只露一個鼻孔，好在水溝邊多有雜草隱蔽。他說月光下清楚看見一個個村民在他頭頂飛躍而過，實在驚心動魄！好在未被發現。
但倒霉的是村民後面還跟了一群小孩瞎起鬨，跑到溝邊又跳不過去，只好站在溝邊看熱鬧。不想其中一個尿急，便掏出「小雞雞」向水裡「掃射」，其他小蘿蔔頭受到感應，居然開始集體掃射！老鬼說這幫蘿蔔頭七高八低，但排列甚是整齊，一個個頭大脖子細，月光下一排小「機關槍」清晰可見，你想當時那個情況，老鬼哪敢動彈，只能照單全收……說來也怪，經此一役老鬼夜盲居然好了！我和高瞎子一致認為是童子尿的功效，而老鬼則堅決否認，認為此論嚴重缺乏科學依據！事後清點戰利品，只有我連包帶棗沒損失，其他二人丟盔卸甲包早沒了。第二天生產隊長拎著兩個軍用書包，一臉嚴肅找我們認領，我們矢口否認！隊長也不廢話，扔下兩個書包，從中摸出一把大棗，扔一個進嘴裡，丟下一句話：吃棗用竿打，哪有上樹的？笨！
偷水果：西北水果主要有蘋果和大梨，自然也成為我們的目標。偷蘋果時我已換到另一個生產隊，因此需組織新的「團伙」。新團伙很快組成，還是「三劍客」，成員一個姓曹，十分精幹，一個姓劉，武鬥時被彈弓打瞎了一隻右眼（總有瞎子，奇怪！）。但偷竊水平卻有增無減。
蘋果和梨不同西瓜，非常耐放，秋天成熟，能吃一個冬天。縣裡有個國營大果園，非常大，只是四周有很高的圍牆，必須翻牆進入，我們開始採取「搭人梯」的方法，小曹最輕，大劉最高，大劉當梯先送小曹上牆，再拉我們上去，但這樣翻牆實在笨拙。之後我們從武俠小說中獲得靈感，嘗試自行翻牆，方法是從３５度角助跑五步，然後三步飛身上牆，這叫「八步飛躍法」！練成「飛檐走壁」之輕功后，我們已把書包換成了麻袋，從果園裡半袋半袋往回偷，而且盡偷優良品種（黃元帥、紅元帥、國光等）。進了果園不忙裝袋，先逐棵品嘗，吃到好的才下手！
後來偷的實在太多吃不完，西北冬天需腌制鹹菜，腌菜瓦缸高可及人，十分巨大，便被我們看中，問村民要來幾個裂了口不能用的破缸，作為裝蘋果的「倉庫」，上面掩蓋一層稻草，居然十分理想。最多時我們有八缸蘋果！足可供應其他生產隊的學生一起「共產」，既大方，又拉風！
偷雞鴨：雞鴨屬於食之「極品」，豈能放過？我們偷雞最多，自然最有經驗：夜半接近雞窩，輕輕搬開雞窩口的磚頭，伸手慢慢往裡摸，一定要順著雞胸摸到雞頭，果斷一把拉出，迅速把雞頭塞到雞翅膀底下，雞便不動也不叫，否則一窩雞被驚動，行動自然失敗。然「盜亦有道」，我們當年絕不偷老鄉家的東西，專偷公家和幹部的，而且誰壞就重點偷誰！我們公社有個秘書，對下鄉學生極壞，大家對他恨之入骨。他家住公社大院，老婆養的雞基本被我們偷光，於是改養了一大筐鴨子。
鴨子長到半大，自然不能放過，半夜按慣例接近鴨子，摸到鴨頭往翅膀底下一壓，壞了！鴨脖長而細，翅膀短又小，頭根本壓不住！剛壓好一個準備抓下一個，第一個的頭一下子鑽出來，張嘴就呱！呱呱！趕緊再壓，又鑽出來，呱……！屢試屢敗，大冬天我們急得滿頭大汗卻無計可施，行藏眼看敗露，急中生智乾脆連筐抬！然後連夜燒水燙毛，燉了滿滿一大鍋鴨子。第二天秘書老婆在家門口暴跳如雷，一蹦一蹦跳老高，眼睛鼻子都歪了，大罵偷鴨子的人「缺德帶冒煙」，偷鴨子居然連筐都抬跑了！我們還過去安慰她，說鴨子丟了還可以再養……秘書老婆不跳了，還說謝謝，誇我們是好人，請我們到屋裡喝水，我們趕緊告辭……
那次的鴨子，是我此生吃到最最香的一次！
偷豬：縣裡有個飼養場，養了許多肥豬，豬肉之香無法用語言形容！我當年偷豬所下功夫最多，還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我曾經非常強烈地琢磨：豬耳朵肥肥大大，割下來豬未必會死，會不會再長一對出來？於是偷著割了吃，長了再割，像韭菜一樣豈不快哉？
當然，這種想法近乎白痴——不切實際。
第二階段：我琢磨著乾脆直接偷殺豬！我甚至找了村裡殺豬屠夫「拜師學藝」，但當我聽見殺豬時豬「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已經絕望，殺豬時它聲震九霄，連玉皇大帝都能吵醒，豈能得逞？這也是餿主意——異想天開！
第三階段：毛主席教導：「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有道理，得聽！絕不能「望豬興嘆」，凡事怕琢磨，冥思苦想又有妙招：麻醉法！哥幾個假裝失眠，愁眉苦臉找大隊醫務室的「赤腳醫生」要安眠藥，說再睡不著就活不成了，好在當年赤腳醫生都是濫竽充數的，居然相信（腦袋大概讓驢給踢了），真給我們開，只是一次只給幾片，這倒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不到一個月，就攢了一大把安眠藥，混在幾個大饅頭裡，再用整整一瓶白酒泡好，一天半夜餵給了飼養場的一頭豬吃，然後開始等待此豬「昏迷」。
誰知這隻死豬不但不怕安眠藥，酒量也實在了得，等了大半夜依然十分精神，哼哼唧唧圍著我們希望再給點。時值冬天，我們凍了個半死，豬啥事沒有，行動徹底失敗！
偷狗：飼養場還養了條大狗，因為經常有殺豬后的「剩餘物資」吃，眼睛都吃紅了，出奇的高大兇猛，叫「賽虎」。我們吃膽包天，居然打起賽虎的主意，經常在它附近轉悠，混個臉熟搞關係，慢慢它見了我們從咆哮轉為搖尾巴，第一步成功！
於是實施罪惡的第二步：找了一棵歪脖樹，準備一條麻繩，一天半夜，我們認為時機成熟，便接近賽虎解開鐵鏈，它果然乖乖跟我們走，引到樹下套上麻繩，利用樹杈死命拉，沒想到賽虎實在太重，我們三個用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把它吊起，誰知此時出大事：狗重繩子細（太舊），啪一聲斷了！賽虎給勒了個半死，估計有些犯糊塗：哥幾個平時處得不錯，今天想幹嗎？繼而清醒，便開始用超低音咆哮：嗚……狗眼在月光下發出幽幽的紅光非常可怕！我們早已嚇傻，一溜緊貼牆邊，頭皮發麻，根根頭髮直豎（人說「怒髮衝冠」，我認為嚇極了才會衝冠！）。而此時又發現一個致命失誤：所選地點是條絕巷，根本沒有退路！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幾乎同時躥上樹，速度之快匪夷所思！與賽虎來了個對調，賽虎轉了幾圈，感到此地危險不宜久留，一溜煙跑了，我們哆哆嗦嗦下樹，連路都不會走了……
幾天後我們再試探著去看賽虎，它十分警惕並低聲咆哮，但不一會，又好像原諒了我們，不計前嫌開始對我們搖尾巴，這一下我們實在是慚愧之極！巴巴的弄了塊豬肝煮熟了孝敬它，此後我們和賽虎的關係絕對鐵！從此我也再沒打過狗的壞主意，甚至連狗肉都不吃了。
偷食堂：那是文革武鬥期間的事了，當時「天下大亂」到處打砸搶，為安全起見，我們居然從「地道戰」電影里得到啟發，興高采烈在宿舍地下挖地道，開始僅能容身，繼而四通八達越挖越大。一日，我們突然發現地道通到了學校食堂（我們宿舍離食堂最近），不禁喜出望外！於是精心隱藏好洞口，半夜則潛入食堂，米飯、饅頭、剩菜、生菜、大米白面、直至油鹽醬醋無所不有！
食堂炊事員以為鬧耗子，懷疑有比貓大的碩鼠，下了好多老鼠藥和老鼠籠子，這豈能奈何我們？最後疑神疑鬼都有點神經了，還跑來跟我們嘮叨：說半夜在廚房裡看見像狗熊一樣的鬼影……我們一本正經與他們討論：雖然我們是無產階級戰士，要當毛主席的好學生，信馬列不信鬼神，但還是小心為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晚上最好就別去廚房轉悠……
炊事員千恩萬謝的連連點頭……那段日子我們簡直就在天堂！直到來年開春，地道開始積水坍塌，我們的好日子才算到頭，但一個秋冬吃下來，已是一個個腦滿腸肥紅光滿面，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有點與眾不同！
偷書：當然，也有所偷之物與吃無關的，例如偷書。文革和武鬥時市圖書館早已「人去樓空」，我們就從窗戶半夜翻進圖書館偷書，帶頭的老大姓錢，高我三級，自然見多識廣，知道哪些是好書，於是中外文學、天文地理、文史哲學、詩詞歌賦……那段時間我們夜以繼日，簡直就讓書給埋了！只是有些書看得入迷，有些似懂非懂，有些則完全不懂，但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單全收，看了再說！
記得當年四大名著我最不喜歡紅樓夢（現在不同），最看不起賈寶玉——不是個爺們；最不待見林黛玉，哼哼唧唧的哭啥？還能比文革慘、比上山下鄉苦嗎？當年我就想，如果把林黛玉分配到我下鄉的生產隊，這傢伙瘦，先天條件好，不出三個月我保管把她教成偷竊高手，吃得白白胖胖的還有什麼可哭？還有唐詩宋詞，李白杜甫自不在話下，最有感觸是李清照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是啊，剛偷完西瓜，又琢磨著人家的大棗……
當年看得最多的是蘇聯小說，如屠格涅夫、契柯夫、果戈里文集、馬卡連柯的《教育詩篇》、高爾基的《海燕》、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我一直在琢磨書中提出的問題：「統治者的權利是誰給的」？誰給的？直到今天我也沒琢磨透。還有儒勒·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如果真有尼莫船長，我絕對入伙！希特勒的《我的奮鬥》、溥儀的《我的前半身》、還有傑克。倫敦的《雪虎》，我要有這麼一條好狗，天天放出去咬死那幫狗官！……實在太多了！
後來看守老頭髮現丟書太多，居然在窗戶上拉了條鐵絲，還掛了個警告牌：有電！我們一時不敢進去，但很快發現是假的，於是照偷不誤，只是把警告牌換了：沒電！後來偷書的人越來越多，諾大一個圖書館居然基本被偷空。
你還別說，奇怪的是唯獨沒人偷馬列主義及毛主席的書，這些書整整齊齊一本不少，連灰塵都是「原裝」的。估計是偷書者的政治覺悟高？說實話，我此生看書最多恰是這個階段。
感謝文革，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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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6 個評論)
- 回復 meistersinger
- 剛一看以為是你呢。
- 回復 Junkkiller
- 現在在自家的廚房是不是還不自覺地偷啊？
你應該遇到雨果＜悲慘世界＞里的那個法官，通緝你一生，讓你再鼓吹什麼《偷亦有道》 
- 回復 點點星河
- 哈哈，此人很講究吃，但吃的並不多，偷吃現在一般是不會了。你的意見轉發給他了。
Junkkiller: 現在在自家的廚房是不是還不自覺地偷啊？
你應該遇到雨果＜悲慘世界＞里的那個法官，通緝你一生，讓你再鼓吹什麼《偷亦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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