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的時候,聽見周圍一陣嘈嘈聲:「嗨,快,快去看,她在那兒呢!」接著我鄰飯桌的同事們全都一涌而出。
我不明白,我好奇,於是跟了出去。
「看,她就在那兒!」
我順著人家的手勢望去,只見不遠的前方的一個矮牆上坐著一個女人。 假如不是人們這麼爭著要看她,我會覺得這是個很平常的女人,一個很平常的景象,沒有什麼特別的。
「看她幹什麼呀?」我忍不住好奇問。
「你不知道她呀,」 同事撒芭接過我的話茬說:「她生了三個孩子,一個黃色,一個白色,一個黑色 ……」薩芭的話還沒說完,邊上已經有人失聲笑了起來。
哦,我不由得再看了看矮牆上的那個女人。雖然她背對著我們,但是我大概能辨認得出來她是東方人。我驚奇她作為三個孩子的母親身段還能那麼好。矮牆的上方,我隱約能看到青色的爬藤和紫色、黃色的野花。樹上的枝條垂了下來,吹拂著那女人的肩。
有人說那女人來自東南亞某地,有人說那女人是從中國的福建省偷渡來的;還說她所以先後和三個男人好,只不過是為了有個合法身份罷了。
於是我也跟著鄙視起那個趴牆頭的女人來了。我也是中國福建來的,有這麼一個「賤」同鄉,簡直是莫大的恥辱;甭管她長得多俊,越俊,就越是個羞恥。
我不再跟人提我來自福建,什麼廈門啊鼓浪嶼的,通通不提了。
大概兩個月後,有一天,也是午飯時間,突然聽見外面一陣汽笛狂響。我伸長了脖子往玻璃門外望去,隔著一條幹涸的河溝和邊上的樹叢, 能看見遠處的一條公路。我清楚地看見了那公路上一輛救火車閃著燈呼嘯而去。
轉身看看身邊的同事們,他們有說有笑,好像並沒有聽見那陣猛烈的笛聲。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我到了公司,在咖啡房裡遇見了薩芭。
「你知道嗎,那趴牆的女人死了。」
「死了?!為什麼?她還很年輕啊!」雖有過恥辱,我還是十分的震驚;一個手誤,咖啡灑了出來。
「她家著火了,她拼了命把她的三個孩子救了出來。本來說沒事了,她又跑了進去,你知道她最後那趟跑進去做什麼嗎?」
我搖搖頭,身上有些發顫,彷彿害怕聽薩芭解釋那原因。
「她跑進去取她的孩子們的出生證。你說這女人,說傻也傻……你,你怎麼了?」薩芭看著我的臉問。
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了下來。
那趴牆的女人就這麼死了。她至死都沒有身份,因為三個男人中沒有一個男人肯給她身份。 她三個孩子的出生證都保住了。那是用一個女人的命換來的。後來聽說那三個男人,沒有一個出來認養那三個可憐的孩子。
那一天,我在餐廳。同事們還是那樣嘰嘰喳喳議論著事,這回好像是什麼減肥妙法的事。我沒有加入。我在想,我要去認養那趴牆頭的女人的孩子們。
同事聚會上,薩芭神情憂鬱。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她弟弟把社安卡和身份證都弄丟了。辦卡機構說補卡需要出生證,他說當初不知把出生證放哪兒去了。
「我弟弟現在成了沒身份的人了!」薩芭憂心忡忡。
「趕緊給你夏威夷的母親打電話啊!」我說。薩芭的母親離婚再嫁,嫁到了夏威夷。那以後他們就很少和她聯繫。
我順便還告訴了薩芭,我的老家是中國福建,我是那位趴牆頭的女人的同鄉。 (發表於僑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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