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荊歌——楚國演義》 一

不曾魂飛魄散 

荊 歌

——楚國演義

第一部   從新鄭到荊山 

一  出新鄭 

被商軍催趕著，六十五歲的族長鬻（yu4）紋一邊雙手開張，護著身邊的老婦幼向前移動，一邊前後張望，確認他的族人無人掉隊。鬻紋的孫子，剛過十九歲生日的鬻曦緊隨祖父身後。鬻曦身高七尺，體格健壯，和彎腰駝背的祖父形成老少的鮮明對比。鬻曦的父親在他五歲時就為商王朝出征，戰死沙場。此時的他眼裡充滿了迷惑和焦慮，騎在馬上的商軍正揮舞著鞭子，像趕牲畜一樣催趕著他們，

鬻紋寬鼻大眼，灰白頭髮縷縷披散，雖然年邁體弱，內心卻十分剛硬。見族人在他的四周倉惶地小跑著，有的推著柴車，有的挑著擔子，扶老攜幼，鬻紋心底充滿了悲憤。從小他就從祖輩那裡知道，他們是祝融的子孫，也是五帝之一高陽顓頊的後代。新鄭是黃帝之里，也是祝融子孫的家鄉，沒有想到商王朝竟如此的薄義絕情！

眼下是祝融一族生死存亡之際，鬻紋強壓悲憤，心中只有一個意念：儘速將族人帶到一個存活之鄉！

鬻紋一邊呵護著族親們往前，一邊禁不住依依不捨地回望著新鄭，望著高高的祭祀台和上頭的青銅大鼎，望著他族人的村落和那如同城牆一般守護著那些村落的白樺林……他要把這一幕永久印刻在自己心坎上。這時，一個商兵騎著馬衝過來，揮動鞭子對著他喝道：「快走路！走！」

鬻紋踉蹌了半步，鬻曦連忙過來扶住了他。他說：「孫兒，再看我們的新鄭一眼，記住她！」

鬻曦聽祖父的話，回頭眺望重雲籠罩下新鄭的宗堂祭壇和那直直矗立著的，刻著花紋與文字的巨型銅鼎。
 

天氣陰冷，出了新鄭后，天更下起了細細的小雪，像是在考驗這群被迫離開家園、命運多艱的人；又好像在安慰他們，想陪他們走一段上下求索的路……

走了一陣子，眼看商軍離得遠了，一些人開始互相追問：「我們現在怎麼辦？」 更多的人湧向鬻紋：「族長，現在我們要去哪裡？」 

去哪裡？鬻紋環視新鄭一帶的麥田和原野，滿懷不舍。離開世代生活繁衍的家鄉，讓他心裡充滿了前途未卜的迷茫。然而，家園是呆不下去了，在這昏暗時刻，一族的人，男女老幼，都目光殷殷地地看著他，指望他把他們帶向新的希望之鄉。無論如何，他必須挺住，必須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強！
 

他們出的是新鄭南門，倉促之間無法佔卜，鬻紋便閉上眼睛，心中默念：「祝融神明啊，如果向南是您的旨意，就請您停下這雪吧！」

約莫兩分鐘的光景，日頭鑽出了雲層。

鬻紋不再遲疑，手握那把象徵著他全族領導力的木杖，朝前一指：「祝融的子孫們，我們朝南去！」

人群順從地聚攏過來，跟著鬻紋權杖所指的方向去。 

風冷颼颼的，拂面而過。鬻紋拄著木杖，在人群中走著。鬻曦走在祖父的右側，看一眼前面的茫茫路，問了一句：「祖父，商王為什麼不喜歡我們？」

鬻紋沒有回答，只注視著前方。鬻曦又說：「我們總不能走得不明不白吧？」

鬻紋轉過頭來，拍了拍孫子的肩膀：「曦兒，其實我也想過。我們和商王雖然同屬一個祖先黃帝，但是畢竟後來所承帝系不同，我們是帝顓頊之後，他們是帝嚳之後。除了這個原因，我想不出別的來。」

鬻曦：「怪不得……」

鬻紋：「怪不得什麼？」

鬻曦告訴祖父：「商王朝內的高管都是他們自己的族人。」

鬻紋：「曦兒，祖父告訴你，那樣做是不對的。有朝一日我們祝融子孫出頭了，一定要兼收並蓄，才能強大。」

在這昏暗時刻聽祖父提「出頭日」，鬻曦覺得不可思議，「祖父，我們祝融子孫能有出頭之日嗎？」

鬻紋看著孫子，反問：「既是祝融之後，為何沒有信心？」

鬻曦是個聰明的年輕人，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語誤，連忙回應：「祖父問得好，是孫兒軟弱了。」 

這是農曆歲首期間，商王朝沒有讓他們好好過個歲首，就急急攆他們上路。鬻紋找了一個合適的地方，讓族人升火，獻上路上獲取的野禽，大家齊跪，在頌揚和祈禱聲中祭祀族人的神明和祖先，祈求他們保守這族人平安到達新的家園。

這樣的祭祀鬻曦經歷不知多少回了，可這一回他的心最感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