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的媽媽快不行了。這天,她要我給她念《聖經》摩西十誡。這些天來,媽媽每天都要我給她念聖經。
我翻開《聖經》,開始為她念:
……
第五條:「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你神所賜你的土地上得以長久。」
第六條:「不可謀殺。」
第七條:「不可姦淫。」
第八條:「不可偷盜。」
第九條:「不可做假見證陷害人。」
第十條:「不可貪戀他人的房屋;也不可貪戀人的妻子、仆婢、牛驢,並他一切所有的。」
媽媽來美國以前是個無神論者。在美國的前幾年,她常到教會去幫忙做雜事,像是做飯、打掃、布置什麼的,不久便被教會裡的朋友七手八腳拉去受洗。受洗了以後,她便開始虔誠了起來。我上小學的時候,她常拉著我去教會。不過我至今沒有受洗。
我念到這裡,見媽媽眉頭緊皺,嘴巴往下撇著,眼淚掛在眼眶上。我知道,媽媽這是又想起了家裡的痛心事了。
「從小我就要霜陌上教會,他就是不去。他要能聽我的話,哪至於……」霜陌是我幾年沒見了的同父異母哥哥。
媽媽痛苦地抽泣了起來,我連忙起身去泡了一杯紫羅蘭花茶,加一點香甘可口的麥耶檸檬汁。這是幾個月來媽媽最愛喝的飲料了。
媽媽喝了幾口,情緒稍微平穩了一些。她抬起無力而暗淡的眼睛,盯著我看了許久。
「霜虹,我走了以後,你世上的親人就只剩下霜陌了。你……去找找他吧?」
說這話的時候,媽媽的眼神和語調都顯得矛盾、躊躇。我知道為什麼她會這樣。五年前,父親喝了霜陌給的感冒藥后便離奇地死去;而霜陌,在分到了父親的一份遺產後便消失了。那感冒藥是中國內地來的,我們曾經問過,那葯很普通,不至於有毒。我不死心,又上網搜尋,結果找到了一條讓我震驚的信息:那藥單獨喝沒事,但是如果和另一種特定的感冒藥一起服用,則極有可能引發肝部損傷而致命!我告訴了媽媽,媽媽說,她的確見過爸爸吃過那另一種感冒藥;而這第二種葯,也是霜陌給的!
父親是和霜陌的母親離了婚後和媽媽結婚的,婚後不久生了我。媽媽和我說過,霜陌和他生母的感情很深,父親離婚再婚的事似乎對他打擊很大。我看得出來,儘管媽媽屬於非常仁慈的那類人,也努力想把一家人拉到一起,但霜陌從來不領情,對媽媽一直懷有敵意。
我知道霜陌懂點醫藥的事,在我看來,霜陌恨父親再婚,恨我和媽媽;他還貪圖爸爸的人壽保險,他,肯定就是害死爸爸的兇手! 我說要去報警,可媽媽堅決不讓。我仔細想,這事也真的不好起訴。一是媽媽記不清霜陌是不是同時給父親吃兩種葯。二是,霜陌也完全可以說他並不知道這兩種葯放一起會出事。後來媽媽憂傷成疾,病情轉重,我不能再多說什麼;但是,看著媽媽病痛的樣子,我心裡已經暗下決心,一定要找霜陌算這個賬。
霜陌大我七歲。從我記事的時候起,他就沒對我好過。這個世界的大多數都對我的到來表示歡迎,除了霜陌。他很少和我說話,就是說了也沒有好聲調,那聲調總是生硬的。他甚至沒有正眼看我過。我們雖然在一個屋檐下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可在我心裡他和一個陌生人無異。有一次他看著我被幾個男學生欺負,竟然其若無事地從我身旁走過。還有一次,他拿走了父親的錢,父親問起,他卻栽贓於我。我是個神經敏感並脆弱的人,這兩件事都讓我十分苦惱。霜陌對他的生母好,說明他並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可是對一個人的好,難道一定要對其他無辜的人壞嗎?
媽媽似乎看出來我的心思,她吃力地伸出手來,拉住我的手。媽媽的手好涼!
「霜虹,答應媽媽,要原諒哥哥,要對他好。」
我感覺自己很難做這樣的應承,再說了,一個巴掌也拍不響。可是看著形容枯槁的媽媽,我還能怎麼樣呢?我勉強地點了點頭。
媽媽看著我,還是不放心,又說:「《聖經》你讀了那麼多次了,應該知道耶穌是怎麼教導我們要寬容、要原諒他人的。」
「我知道的,媽媽。」
媽媽嘆了一口氣,「你還是趕緊去受洗吧。」
「我會,我已經和教會談過了。」
「那就好。」媽媽拉著我的手終於鬆開了。
幾天後,媽媽走了。悲哀之餘,我心底仇恨的火種開始發熱燃燒。
我騙了媽媽。我沒有再和教會聯繫,沒有去受洗。不僅如此,我還做了一件媽媽絕對不會答應的事:我購置了手槍,還去刻苦練習了兩個月槍法。在做了多方的打探之後,我知道霜陌現在住在美國東南部的一個小城裡。我去到了那裡,準備要霜陌血債血還。
短篇小說《霜紅》 二
收入中、短小說集《亦真園》
美國南方出版社 (實體書及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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