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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思地七十七號

作者:我是虔謙  於 2014-1-27 09:51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短篇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關鍵詞:短篇小說

短篇小說

 

佳思地七十七號

 Castaic 77

 

 

第一眼見了佳思地77 ------ 一棟山上的林間木屋 ------ 我就喜歡上了它。這得要感謝我的地產經紀瓦內斯。瓦爾斯是個誠實誠懇又勤奮的經紀,他的辦公室里總擺著他一家子的幸福照片。照片很有美感,從背景到色彩光線再到影中人,一派安寧祥和溫馨。

 

合約簽到一半,瓦內斯突然想起來什麼,說:「我得告訴你,離這裡二英哩處有個監獄。」

 「離得這麼近啊?」我愣住了。在美國這麼久了,還沒聽說過監獄這個詞。瓦內斯說那監獄叫重塑中心,「意思一樣,就是監獄。不過么這一帶是死角,沒有別的出口。犯人不會找死往這裡跑。」瓦內斯又補充道。

「重塑中心」,聽起來好象有點不一樣,比「監獄」緩和了許多。

「我不在乎。」我說。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兩天前瓦內斯曾帶我去看城中心的一棟漂亮洋房,說是價格奇好。我當時動了一點心。不過一見山中這處,我就把那市中心的洋房忘得一乾二淨。

 

那天,天有些陰,原來的房東,一位五十開外的男子,把最後一批東西搬離了佳思地77號。我站在門外探頭,見家庭廳牆上的那個木製十字架還在。

「這個你怎麼沒有拿開?」我問。

「我想對你會有用的。」他說,「不過要是你一定要我拿掉,我今天就把它拿掉。」

「算了,留著吧。」我說。

 

搬進來一個星期後,我就有點後悔買了這房子。這裡地勢高,晚上風特別大。風直往房子里鑽,發出一種怪異的、有時令我毛骨聳然的聲音。周圍沒有別的住家,我一個人住這裡還真有些害怕。我在門上加了個鐵栓,又在床底放了根木棍,總算是能安下一點心來睡覺。

 

有天晚上,半夜時分,我被一陣汽笛聲吵醒了。那聲音在夜半里顯得很清厲,很刺耳。我睜開眼睛,聽得出那是警車的笛聲。

「會不會是有什麼犯人跑出來了?」不知怎麼的我首先就想到了那裡。不過很快我就告訴自己:杞人憂天。地產經紀不是說了,從監獄牢房到門外有六層警備,犯人根本就跑不出來。 想著,心又安了。肯定是有哪個不法分子給抓了。抓了好,社會少個渣滓,多一份安全。

 

第二天在公司多加了一小時班,回家的時候,迎面看見的是一輪殷紅的夕陽。不知為什麼,今天感覺那夕陽有些凄涼。我每次回家都要經過一座橋,那夕陽就掛在那橋邊,遠遠看上去,它似乎有些傷感和失落。我的心裡也悄悄湧上來一種莫名的傷感和失落。

 

我的車庫和房子是連著的,車庫門一關,就全然是自己家了,感覺上很安全。我打開車庫門,把車徐徐開進車庫,隨手就關上車庫門。下了車,正要去開通往房子的門,突然感到身後一陣騷動,我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聲音已經從身後響起:「不要動,帶我進去。」

看過電影,聽過故事,我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頓時雙手發軟,腳底冷透,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感籠罩全身。

「打開門 ------ 不,那隻手抬起來 ------ 帶我進去。」那聲音在說。聲音聽上去冷靜低沉,越發讓我感到恐怖。

OKOK。」我說著,抬起一隻手,另一隻手哆嗦著開了門。我還是不敢回頭。

 

進了房子的客廳,我把包放在了沙發上,一隻手還抬著。

「坐吧。動作慢點。」背後的人說。

我慢慢轉過身來,不敢抬頭,輕輕地坐在了沙發上。

「他要是個強姦犯該怎麼辦?」想到這念頭,我的頭一陣發麻,身體變得僵硬。

「別嚇成那樣,我不是壞人。」 那人說。

 

我這才壯著膽抬起頭來,朝他看了看。我的眼睛剛好撞上了他的。他的眼神很深,眼睛卻是藍色的。 他看上去三十歲上下。不知是不是因為臉上有污垢的原因,臉色有些黝黑。他中高個頭,頭髮零亂,鬍子粗黑,人有些瘦。他手裡拿著根東西,我認出那是我車庫裡的中型改錐。我看著他,感覺壞到了極點:最不願意看到的可怕事情發生了:他肯定是從監獄里跑出來的逃犯!怎麼辦?我應該馬上設法去報警。可是他警覺的眼睛盯著我,我根本沒有動彈的自由。

「你最好不要想著去報警。」

怎麼搞的,我的每一個悄悄的心思都給他看透!

「假如你去報警,」他繼續說,「結果就是你我一起死。」儘管他聲音保持平和,我知道他是在警告加威脅。逃犯么,什麼事做不出來!

 

OK,現在,能不能給我點吃的?」他竟然問我要吃的,同時,當然了,聲音也柔和了下來。

「吃完你就走?」我終於大膽地問了一句。

「跟你說了,別怕,我不會傷害好人,特別是女人。」 他指了指牆上的那個十字架說:「它給過我命令。」

 

什麼命令也靠不住,還是別刺激他,先滿足他的要求吧,再尋找機會。於是我對他說:「那,我去做點飯。」說著我便站了了起來。

「慢,」他幾步走到我跟前來,「不能用刀切東西。」

「不用,都是現成的。」我說。

他進了廚房,把裡面的刀具全都拿走。

 

我炒了兩碗米飯,做了一盤沙拉和一小鍋雞絲玉米湯。

他二話沒說就坐了下來,貪婪地看著桌上的東西。

「你不,先洗洗再吃?」我看著他布滿塵灰的臉和手說。

他回頭對著另一堵牆上的鏡子看了兩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哦,是啊,很臟是不是?」他露出了孩子般的傻笑。

那笑感染了我,我也笑了一下。

「你得跟我一起去。」他不笑了,臉上恢復了警覺。

我點點頭,陪著他去了水房。他打開水龍頭,雙手接水往臉上灑,三下兩下,他甩了甩手,示意可以出去了。

 

我們正要坐下來吃飯,外頭一陣狂風,「咣當」一聲,靠近陽台的窗戶敞開了。他幾乎是本能地站了起來,往陽台那邊看了看。「跟我來。」他說著,抓起桌上的改錐向陽台走去。

我跟了過去。只見他從地上撿起來個什麼。「鐵拴掉了。」他說,試著要把它安回去,卻沒有了螺絲釘。「有手電筒嗎?」他問。「你先吃飯吧?」我說。「這個很快,你找個手電筒。」這回,他好像忽略了對我的警備。

我找來了手電筒,他找到了撒落地上的螺絲。幾下動作,窗戶定牢了。

 

我們終於重新坐到了飯桌旁,可我集中不起來精神吃這飯。我不時揪個機會往他臉上瞟一眼。他看上去真的不象是壞人,他能餓著肚子先幫我修窗戶,這樣的人會是壞人嗎?洗過臉后,我確定他是白人,也許是義大利裔的,因為他的頭髮是深棕色的。 他肯定是餓壞了,沒幾口就把那碗炒飯吃了個精光。

不知不覺的,我把我自己的那碗遞了過去。

「不不,你吃。」他說。

「沒關係,我還有別的。」說著我站了起來,走回廚房。

他的戒備心又上了,跟了過來,大概怕我去打電話報警或是拿武器自衛什麼的。儘管我做了東西給他吃,儘管他幫我修了窗戶,我們之間還是沒有常人的基本信任。

我沒吱聲,從櫥櫃里拿出來個廣式速食麵,滿上水,放到微波爐里熱。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跟著我,直到我端著面又回到了桌子旁邊。

「速食麵味道很香。」他說,鼻子動了動。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鮑伯。」他順口一答,聽上去好象是他臨時編造出來的名字。也許因為他確實是犯人,沒有自由在外面的世界里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你從哪裡來的?」我又問,止不住好奇。

他沒回答。

「從監獄里出來的?」

他沒否認。對那個問題沒有否認,那我就得把它徹底當真了。我沉默了一會兒,給自己定了定神,然後接著刨根:「你怎麼會進監獄的?」

他放下手裡的刀叉,凝神了片刻。

「對不起,不方便就不要說。」我意識自己有些不顧別人的感覺,這種話題肯定是不愉快的。

「因為我殺了那個該死的狄克。」他回答了,聲調有些激動,我大概觸到他的痛處了。

「狄克?」我重複著這個名字。假如狄克是好人,那麼鮑伯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了。

「那傢伙折磨珍妮還不夠,最後還殺了那個無辜的姑娘。」 他說著,額頭上的青筋顯露了出來。

我倒吸一口冷氣,他的故事把我震懾住了。

 

他重新拿起了刀叉。「我本來沒想殺死他的,我只是想教訓他一下。沒想到那傢伙那麼不經打。他死了,我進了監獄,也值了,替珍妮報了仇。」

「為什麼要你出手呢?這種事應該交給警察。」

「警察?」他冷笑了一聲,「抓了,法院判證據不足。」

一陣沉默。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他換了話題,打破了沉寂。

「黛比。能不能,再問一個傻問題?」我想回到老話題。

「我聽著。」

「你怎麼想要跑出來?」

「的確是傻問題。」

「越獄很危險的啊。」

「自由值得一切。」

「可是不值得犧牲愛。」

「我再也沒有愛可以和自由競爭, 除了你的這份晚餐。」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點調皮的笑,「能在這裡吃上一頓你做的晚餐,我逃出來算值了。」

「真的?」他那難得的一笑叫我心動。

「真的。不過,你會恨我嗎?」他抬起頭來,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

「恨你?為什麼?」我想我這時候的表情肯定顯得有些傻。

果然,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然後說:「我是個麻煩製造者,不是嗎?」

「沒有什麼麻煩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這麼慷慨,我說:「謝謝你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只是,你不會,再殺人了吧?」

「珍妮死了,狄剋死了,我還殺誰呢?」他咳了兩聲。

他喝完雞絲玉米湯,晚餐算是結束了。

 

我開始收拾桌子,清洗碗筷。他一直跟著我。等我收拾完了,他就問我:「你能不能再幫我三個忙?」他的眼光很殷切。

三個忙?好傢夥,一個就夠大的了,他竟然要求三個?!就憑他幫我修好了窗戶?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答應下來,不過我還是問他哪三個忙。

 「第一個忙,能不能讓我洗個澡?」

「能啊。」我鬆了一小口氣。

「第二個忙,今晚能不能不要報警?」

我心裡一愣,感到躊躇,甚至尷尬。

「至少今夜讓我睡個安穩覺?」

也許他學過心理學?還是他看準了我?我又點了點頭。我想我也只有點頭,為什麼?不知道。我才發覺經過這幾個小時,我報警的心思其實已經拋到了九霄雲外。

「第三個忙……

我緊張地聽著,猜想這個忙不會是小忙。

「明天,你能不能把我送到聖地亞哥去?」

我半晌沒回答。心裡有些亂。不知道是替他擔心還是替我自己擔心,還是,替警察擔心。

 「你去那裡做什麼?那裡也不安全啊。」

「我那裡有熟人。」他見我為難,就說:「你要不方便,我就自己走路去。」

我看著他,他真的不是個壞人,他是為愛犯法,我從心裡原諒了他。人生難得幾回俠,想到這裡,我說:「還是我帶你去吧。」

 

外面警笛聲再起,鮑伯警覺地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去探視。

「這裡是死角,警察知道的,他們應該不會往這邊來。」我安慰他,「再說,真的他們來了,我就說沒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準備好了說假話。

「要是他們帶狗來,你怎麼說?」鮑伯回頭又沖我調皮一笑。

警車往遠處去了。

 

「明天我們得早點走。」鮑伯說著,進了水房。

洗完了澡,他顯得輕鬆了許多。 我見他頭髮濕著,站在廳前,凝視著牆上的那個十字架。

「你相信十字架嗎?」他問我。

「我,我也不清楚。這是原來的屋主留給我的。他說也許對我有用。」

他點了點頭,還在那裡站著。

 

我從柜子里翻出了一床被單來。我有潔癖,極不喜歡人家睡我的床。我抱著床單,把它放在沙發上,對正在看電視地方新聞的鮑伯說:「今天晚上,你就睡這裡行嗎?」

「我有選擇嗎?」他一笑反問。

「地上我怕……

「你不用擔心,我向那個十字架保證,我不會躺你床上去的。」他打斷了我的話。

 

這回,我不由得看了看牆上的十字架,那簡單的兩根木頭突然向我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我竟有些感激起佳思地77號以前的屋主來。

夜幕降臨以來我潛意識裡的懼怕開始悄悄地在散去。我們互道了晚安。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穩。門是鎖牢的,電話就在手邊,可躺床上的時候我心裡七上八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行善還是在助惡。他為了珍妮殺了狄克,要是往後他又愛上別的姑娘,也會為了什麼事而殺別的人嗎?法律雖冷酷,但是是有道理的。想著想著,我突然覺得我應該去報警。我從床上坐了起來。下了床,我輕輕走到卧室門邊,把耳朵貼門上細細聽著。外面一點聲響也沒有。他也許睡著了吧。他對我沒有了戒心。 我突然想起我們在電視機旁的一陣對話:

 

「鮑伯,要是碰上同樣的情況,你還會這樣殺人嗎?」

「我說了我沒想殺他。」他有些煩躁地回答。

「我知道,我是說,你還會這樣重重地打人嗎?」

「人生只有一次真愛,你說呢?人生大概也只有一次真恨。」

 

我輕輕嘆了口氣。我還是放他一碼吧。我曾經從貓爪底下救過一隻小鳥,就讓我送鮑伯返回自由吧。

山上的風狂吹,在門縫上響起受到壓抑似的陰森怒號。我的心裡卻並不如平常那樣感到恐懼。是不是竟是因為房子里多了一個人?

我看鮑伯隻身出來,連個背包也沒有,也沒有隨身衣服,明天怎麼出去實在是個問題。打開衣櫃,往最高處看,想起來有些舊衣服常年放上頭沒動。我站在梳妝台的椅子上,把衣櫃最上層的衣服翻下來看。裡面有舊的T-SHIRT和運動衣。當時買的都是大號,正好,可以應付鮑伯明天的聖地亞哥之需。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我匆匆烤了幾片麵包,煎了兩個雞蛋,又幫他倒了一大杯牛奶。他很快吃完了。

 

出門前,他在房子中間站了一會兒,又一次默默地看了看那個十字架。 他環顧著四周,然後對我說:「最好把每個地方都擦一擦。」 我明白,他是要我消除痕迹,以防萬一。

進車以前,他回頭看著我房子的藍色前門,說了句:「我不會忘記這棟房子的。」

 

上了高速公路,我赫然看見高高懸掛在公路上端的電子消息和警告字樣:「不要接陌生人上車!」這種告示顯示著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件。我裝作沒看見,偷偷瞟了身邊的鮑伯一眼。他臉色冷漠,注視前方。

 

「鮑伯,」我輕輕叫了一聲。

他回過頭來問我:「怎麼樣?」

「昨天晚上,你有沒有想過把我的電話拿走?」

他停了一會兒才回答:「想過。」

「那為什麼……

「像你這樣的女孩子,頭上有個光環保護著你。」見我不解的眼光,他又說:「就算是拿我全部的自由,也動不了那個光環,懂嗎?」

我似懂非懂。

 

車開了兩個多小時,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到了聖地亞哥,他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停車。那是一段土路,離墨西哥很近,我以前來過這地方。

「你要去墨西哥?」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

臨下車,我把事先整理好了的背包遞給了他。「裡面有衣服,有水和乾糧,還有,還有一點點錢。」我說。

他看著我,看了好一陣。「謝謝你,黛比!」 他第一次說謝謝,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你還會再來看我嗎?」我問,心裡衷心希望還能再見到他。

「我有你的地址和電話。」他只這麼說。

「鮑伯,」我叫他。

「嗯?」

「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好好照顧你自己,千萬別再殺,我是說,別再打人了,好嗎?」

他點了點頭:「黛比,你知道嗎,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我才最後相信有上帝。我不知道法律里有沒有上帝。你以為法院里擺個聖經上帝就在那裡了嗎?」

說完,他往四周看了看,大步朝墨西哥的方向走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言猶未盡。我想對他說:法律里也有上帝。

 

太陽開始西斜了。 太陽總能看到鮑伯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可是我不能。

我的車在那土路上停了好久,我的心裡很傷感,茫茫然。

 

鮑伯走了以後,我覺得我變了一個人。我時常都會想起他,為他擔心。每次開車經過那條通向「重塑中心」的小道,我就會轉過頭去望望小道的盡頭,心裡憂慮不知鮑伯會不會又進到了那陰森無底的監牢深處。這擔心和牽掛後來變成了思念。我一直等著能有他的信息來。而他卻是音訊全無。我知道寄信和通電話對他都有難處,一寄就可能暴露他的行蹤。我很後悔忘了把電子郵箱給他。又一想,他為生存奔波大概連電腦也沒有機會上。

我幾乎天天看地方新聞,幾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有關犯人的報道。沒有新聞應該就是好新聞吧。

 

鮑伯走後的第一個感恩節早晨,我正在清理房間,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誰?」我一邊問一邊朝門走去。

沒有回答。

我有些納悶,從門孔往外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外面。

「請問是誰?」

門外的人報了個名字,我沒聽清楚。

我把門鏈拉上,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中等身材,看上去象南美人。他看了看我,把一封信遞過來給我,說:「這是你的朋友捎來給你的信。」

「我的朋友?」

「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我接過信,打開信封,裡面放著幾張百元的美金。我沒理會錢,先抽出信紙來,一看底下的落款,我大吃一驚,底下寫的居然是BOB

信上只有短短的幾行話:

 

親愛的黛比,

 

捎去我欠你的錢。我曾經去商店想給你買點什麼。但是沒有任何東西配你,沒有東西能表達我對你的感激。你知道,錢也好,東西也好,裡面都沒有上帝,但是我的心裡有。這信,也就是我的心;它將永遠記得你,愛你並祝福你!

我很好,不用擔心。歡迎你來墨西哥,找我這位朋友,就能找到我。

 

我抬頭看看中年男子,難掩心頭的激動:「鮑伯他,他真的好嗎?」

男子點了點頭。「我的電話在信封里。」他說。

中年男子叫阿卡多。

 

不久我打了那個電話,打了幾次終於聯繫上了阿卡多。我告訴他,我打算明年的感恩節去一趟墨西哥。

「約書一定會很高興。」阿卡多說。

「約書?約書是誰?」

電話那頭的阿卡多沒有回答。

約書,應該就是鮑伯吧……我想。

 

第二年深秋,金色十月,我已經開始了去墨西哥的準備。十月底的一天,我接了一個意外的電話。打電話的是位女子,她說她叫寒娜。

「我認識你嗎?」我問。

「你認識我弟弟。」對方說。

「你弟弟是誰?」問語剛出,我已經猜到了一半。

「我弟弟是約書。」

「約書他好嗎?」我衝口就問。

約書的姐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請我儘可能快的去她家一趟。其實她家就在這城裡。

 

放下電話,我的心莫名地跳了好久。第二天,我找到了寒娜的家。這是一棟淺綠色房子,外牆的漆有些剝落,草坪也有些枯黃,只有幾株玫瑰,孤獨地開著黃色的花。

 

寒娜開門把我迎了進去。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眼圈有點發紫。互相問候了幾句后,話題就轉到了鮑伯身上。

寒娜躊躇了兩下,抱出了一個陶罐,她的身體有些發顫。我看著那陶罐,皺了皺眼,又看了看寒娜。她的觜唇抽搐了兩下,說出了最讓我心驚的話:「約書死了!」

 

晴天霹靂,我震驚不能語!「發生了什麼事?」半晌了我才發出了這一問。

「他還是他,他還是那樣,找他想打的人打架。可這次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同胞!」寒娜聲音哽咽。她手摸著那陶罐,又說:「生前他回不了自己的國家,也只有人死了,他才能這樣,粉身碎骨的回來!」兩行淚水沿著她的兩腮往下淌。

 

我希望那是假的,她講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淚珠閃爍著,發著迷離的光;她懷裡的陶罐也變得模糊不清……

她向我遞過來一張紙巾。

 

我接過了紙巾。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就象一張紙巾:蒼白、柔和、空虛。

「我還以為我很快就能在墨西哥見到他,沒想到……我叮囑過他,叮囑過他的……」我斷斷續續地說了這麼多。我這才覺得,其實我的心底似乎一直有預感。鮑伯說過,他的生命不屬於他。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會逃避在生死的邊沿地帶闖蕩。

 

寒娜和我立在那裡,時而絮語,時而沉默;時而象是說話給對方聽,時而又象是各自在自言自語。

 

寒娜說,她弟弟一直都念著我。她說,她打算把約書和他們的祖父和父親葬在一起。他們的父親是個普通的農民。他有個大農場,是當時的聯邦政府賜給他祖輩的禮物。他的先祖是獨立戰爭時候的英雄。

 

「小時候我們常在父親的農場里玩。有時聽父親講我們祖輩的故事。農場很大,我們好象都跑不到它的盡頭。那時候日子很開心。」寒娜說,「沒想到,這麼快,這麼快就要我親手這樣,這樣把他埋到那裡。」

寒娜的眼睛又紅了。「你能來,我很高興。我想約書也會高興的。」

 

我點點頭,擦了擦眼睛。此時此刻,寒娜和我已經成了互相的安慰。

「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他叫約書。他只說他叫鮑伯。」

寒娜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影,「小時候玩遊戲有一次我這麼叫他,他就記住了。我們的父親是虔誠的基督徒,所以他給我們的都是聖經上的名字。」

 

寒娜的話把我帶到兩年前,鮑伯站在我房子里的那個十字架前的情形。那個晚上,他洗過澡后,換上我給他預備的T-SHIRT,站在了那個十字架前。 他一言不發,只看著那十字架。

「是我房東留給我的。他說會有用的。」我告訴他。

「是的,有用的。」他接過我的話說。說完,他低下頭來,閉著眼睛,自言自語了一會兒。我注意到他的神態,他好象是在懺悔什麼,又好象是在表達一份虔誠的心意。

 

我從寒娜那裡得到了一張鮑伯的照片。我把它和鮑伯給我的信珍藏到了一起。每次聽到汽笛聲起,我就會本能地條件反射般地取出那照片和那信出來看。

 

聽著那一陣緊過一陣的警笛聲,想起那天高速公路上的電子警告「不要接陌生人上車!」,我常常會問自己:我是不是做錯了?從法律上說,我肯定是做錯了,因為我幫了法律的逃犯的忙。從什麼意義上講我才能原諒並讚美我自己呢?心靈嗎?心靈又是什麼呢?也許是,鮑伯和狄克和好,狄克和珍妮和好 …… 可能嗎?人什麼時候才會有那一天呢?人的心靈什麼時候才能和人的法律成了一回事呢?

 

到了今天,約書(鮑伯)的話音還一直在我耳邊迴響:

 

黛比,你知道嗎,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我才最後相信有上帝。我不知道法律里有沒有上帝。你以為法院里擺本聖經,上帝就在那裡了嗎?

 

他的信我一直珍藏著:

 

親愛的黛比,

 

捎去我欠你的錢。我曾經去商店想給你買點什麼。但是沒有任何東西配你,沒有東西能表達我對你的感激。你知道,錢也好,東西也好,裡面都沒有上帝,但是我的心裡有。這信,也就是我的心;它將永遠記得你,愛你並祝福你!

 

我閉上眼睛,轉向了十字架。我想象著約書、狄克和珍妮之間的和諧;我想象著自己靈里的平安,法和心的和諧,我想象著那一天終於來臨。

 

回到了佳思地77號,我久久地看著那道藍色的門,聽著門前的鈴鐺在風中顫響。約書曾經說過他不會忘記這棟房子;而佳思地77號,也不會忘記他;他的一切還那麼逼真地存在在這棟房子里。有如在寒娜跟前的感覺那樣,我希望那一切都是虛假,期盼著約書還會神奇地再度出現在這松枝搖弋中的佳思地77號里。(完) (改編為英文短電影)

該小說我自己把它翻譯成了英文:Castaic 77 turned into an American movie 「Alice Agonis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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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newmoon 2014-1-27 10:13
在監獄里的不全是壞人,在外面的也不全是好人。。
回復 豬扒戒 2014-1-27 19:13
根據該文拍的短片鏈接能不能貼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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