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報副刊
日日春,是我懂事後看到的第一種花。日日春的形狀就和幼童畫筆下的花一樣,簡單而明媚。那時候,老家安海的街角巷陌,居民們的門前屋後乃至屋頂平台上,都能看到日日春。我們家有兩盆日日春,一盆是奶奶親手栽的,綠得發油的葉,簇擁著美麗的粉色花瓣和潔白花心;另一盆是隔壁的旋弟嬸送的,粉色紅心。旋弟嬸丈夫早逝,獨自撐持一個大家,整天操勞不得閒,就把她家的日日春端過來給我們看養。旋弟的二兒子阿林是個木工,常常看見他汗流浹背地在刨木拉鋸,那聲音至今仍在我耳旁。
出國後,我驚喜地發現遠在太平洋這端的洛杉磯,也有日日春。十幾年來,我沒有中斷過栽養日日春。日日春很好種,沒有養不活的。美中不足的是,我種的日日春開的都是白色花,很久沒有見過粉紅的日日春了。
今年九月初到台灣,在遊完著名的故宮博物院、日月潭,擁抱過阿里山的巨大神木後,我到了鹿港。一聽說鹿港是幾百年前閩南人入台的港口,我心裡就掠過日日春粉紅的影子。
鹿港龍山寺是台灣一級保護文物,也是我們參觀的首站。安海龍山寺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小時候常見人們到那裡燒香拜佛請願,奶奶是虔誠的信眾之一。鹿港龍山寺是三百六十年前建的,也就是說閩人幾乎是一到鹿港便開始了這項工程。我懷著原鄉人的心,步入鹿港龍山寺大門。 莊嚴渾厚而質樸的殿群,殿前寬闊的石鋪地,飄逸而古樸的石雕蟠龍柱,木門上精雕細刻的八卦窗……從宏觀到微觀,鹿港龍山寺都和安海龍山寺無異!漂洋過海的閩人懷揣著原鄉的文化和信仰,把他們認定為吉祥的香火代代相傳。
從龍山寺出來,我參觀了媽祖廟,最後進入鹿港老街。走在鹿港老街上,我的身心頃刻間回到了童年。腳觸到了多年沒有親近過的熟悉石板,家鄉式樣的小巷,巷中一戶戶人家,那些中間鑲嵌著細細欄桿的木門,屋檐下透露著閣樓的小窗,甚至那條只能讓單人穿行的紅磚君子巷,都讓我童年的記憶油然復活。更讓我欣喜無比的是看到了日日春!油綠油綠的葉子簇擁著粉紅粉紅的花瓣,那不就是奶奶親手栽的日日春麼。
離日日春不遠,有一位心靈手巧的木工張先生,他的木工製品(智力拚板、魔方等)多次獲得台灣甚至國際獎項。看著他一雙粗糙的巧手,聽著他的閩音,我就想起來童年隔壁的木工阿林。阿林做的是大件,眼前這位張先生主要做細活。他正在對攤位前的四海遊客講解他的木製魔方。他的訂單來自世界各地。
離開木工坊,我回到日日春旁,拿出了相機。一位大姐走過,見我蹲在花前拍照,就說:「這種花我們這兒很普遍。」
「日日春,我們那裡也很多。」我用閩南話回應。
大姐眼睛一亮:「你會講台灣話?」我們頓時一見如故,笑拉家常。
鹿港媽祖廟前的熱鬧街區,小吃店小貨攤密布,芭樂、蚵仔煎、米粉,各種地方特產四溢著台閩氣息。鹿港,以它的親和淳樸將我環繞。
帶著日日春的倩影,我回到了美國。我自己都不相信,過美國移民關卡時,我竟有二度出國的感覺。我心充滿感恩:因了台灣父老鄉親對故土文化的堅守,使我有實實在在的賓至如歸的感覺。鹿港,為我重現已經非常遙遠的兒時故鄉,還有媽媽送女兒出國的詩句:
……
我用一個潔白的信封
取一撮故鄉的泥土
還有故園的日日春那火紅的花瓣——
它常綴在你兒時的辮梢,記得嗎
是奶奶用她微顫的手為你梳辮時綴上的
我用這封信 就這樣
寄給你一支無字無聲的歌
散文登上四個中國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