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閘路每天清晨都有人吆喝著賣豆付花、炸蘿蔔糕油條咸粿和燒蕃豆。阿蔥看到招娣很是節省。偶爾買點什麼,都是給大林他爸和兒子女兒吃,自己從來不沾。買燒蕃豆時她從來不加五香粉,因為加一小勺五香粉要多付兩分錢!有一天她為了給阿蔥嘗鮮特別花了兩分錢加了一勺五香粉,阿蔥發現那五香粉真是神奇,加和不加味道大有不同。
到了下午,會有人連喊帶唱著一大串話經過招娣門口。阿蔥完全聽不懂,問碧娥,才知道那人喊的是「有沒有酒瓶書報鐵條的賣」!招娣攢了一大堆瓶子,和那人一分兩分的討價還價。
「你這幾個不值錢的。」那人說,「你看我這個,這個多好!」
「不好,不值錢,那不賣了!」招娣說著把幾個瓶子抱回自己懷裡。
「好好好,」那人擰不過,「兩分就兩分,真是!」
那筆生意做了半個多小時才算做了下來。
阿蔥很快就忙了起來。大林他爸白天基本不著家,吃完早飯就去廠里給人做桌椅、門窗、櫥櫃架子和床等等,招娣一個人忙著家裡家外,阿蔥很快就成了兩頭的好幫手。
這天,他中午回家替大叔取午飯,見南閘路口又圍起來一大群人,裡面有歌舞聲。
「那個穿軍裝的妹子又來了!」他心裡砰的一動,腳步不聽使喚的就往那邊去。
果不其然,那一隊紅衛兵又來了,領頭的還是那位亮麗的妹子!
阿蔥往裡擠,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在這裡,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位姑娘的臉。她笑的時候,露出了秀美的白齒;她蹦的時候,兩根辮子跟著跳躍。
突然,人群外一陣嚷聲騷動,有人喊著:「滾開,這是南革護的陣地,都滾開去!」一陣騷亂,衝進來了幾個男青年,手裡都持著木棍。
那位綠軍裝姑娘毫不示弱,一點都不怕,她高聲喊道:「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反對我們,就是反對毛主席!」
「我們才是真的紅衛兵!」對方回喊。
「胡說,你們是什麼?保護那些死不悔改的當權派的走狗!」
「你敢污衊真正的革命派!」那些人吆喝著,其中一個人掄起木棍就砍將過來。
阿蔥見狀,一急,衝到那位姑娘跟前,不由分說,拽起她的手就衝出了人群。
「你是誰?你幹嗎?放開我!」姑娘叫著想掙脫他的手。
不管她怎麼掙扎,阿蔥就是不放手。他拉著她一直到了路口拐角處。
「你想過沒有,要是那根木棍落下來砸破你頭怎麼辦?」阿蔥問,還抓著姑娘的手。
阿蔥顯然只當過農民,沒當過士兵,火線上的士兵。
「你神經病啊?你是誰,配管我的事?!」紅衛兵姑娘說著,猛一甩手,掙脫了阿蔥,忽也一轉身跑回了人群。
阿蔥呆望著姑娘的背影。是啊,我是誰?難道我是他哥?她是我妹,我那個可憐的自小就離了家,沒受過哥哥呵護的妹?我大概不是瘋了就是她說的發了神經病了。
阿蔥正沮喪著,碧娥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阿蔥,你在這兒幹什麼?我阿爸的飯還沒送呢!」
阿蔥「啊呀」一聲,趕緊想跑回家。
「不用回去,飯在我這兒呢!」碧娥把飯筐遞到阿蔥跟前,「不想讓我阿娘說你什麼。」
「碧娥,你真周到!」阿蔥感激的眼光落在了碧娥一雙表情豐富的眼睛上。
「給,快送過去吧。」
到了木材廠,大林他爸問:「他阿娘今天很忙么?」 他普通話口音重些,但是滿流利。
「大叔,不好意思,是我送晚了。」阿蔥心裡愧疚。
「沒關係,沒關係,」大林他爸說著,離開長木案,準備吃飯。
「你知道他阿娘為什麼非要這麼天天送飯過來么?」大林他爸洗過手,在小木凳上坐了下來。
「送飯來,省得您跑。她不想您辛苦來回折騰。」 阿蔥回答說。
大林他爸「哼」了一聲:「她主要是想監視我。」
「監視您?」阿蔥不解。
「嗯,她監視我,怕我身邊有別的女人。」
「大叔,不會吧。」直直的阿蔥看什麼都是直的。「招娣嬸心腸很直很好的人。」
「年輕人,你談戀愛了嗎?」大林他爸問。
阿蔥機械地搖了搖頭。
「那就對了。等你談了戀愛,你可就明白女人了。」
「明白女人?女人有什麼好不明白的大叔?」阿蔥本以為,女人,男人,不一樣都是人么?大林他爸的話吊起了他的好奇。
「女人,她那心不是直的,是彎著的。不說了,你也來點?」 大林他爸示意阿蔥也來吃點飯。
阿蔥搖頭說不餓,腦海里浮現出他這輩子多看過幾眼的三四個女人,其中兩個就在南閘口:碧娥和那個紅衛兵。兩個姑娘是有些不同,不過他還是體會不出大叔說的「心是彎的」是什麼意思。
文革中篇:南閘口--- 阿蔥尋妹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