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看一本書叫「李清照詞賞析」作者鄭孟彤,定價0.65大元。1983年成的書,文革剛完不久,八股味自不必言他。但書中說了一點叫我浮想起來,結果坐在那裡出神,一發不可收拾。 李清照詞《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
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
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艨舟,
載不動、許多愁。
這首詞里最出彩的,是最後的結句,載不動,許多愁。書里說,按武陵春本來的牌,結句本來該是五字的。因為李清照深諳音律,就加上載這麼個襯字。變成現在這樣模樣。
詞本來是給曲作配當的。結果這許多年下來,詞留曲散。可知那些曲子一定不好聽。京戲都傳幾百年不衰,怎麼上千年的宋詞元曲就忽然滅絕了呢?人民大眾是聰明偉大的,那麼這些曲子就算不是嘔啞嘈雜,也一定是詰屈聱牙,在達爾文,或者社會達爾文的鐵律下黯然下場了的。弄不好就是戲曲的出現,大家忽然覺得有故事作背景的大段大段連歌帶舞帶情節的這麼著更好玩,於是詞曲就一塊兒完蛋了也不一定。詞曲里優美動聽的一部分,新興的戲曲當然不會放過,於是就象枯木上盛開的蘭花一般,那一番清秀絕美里,從正能量說,是枯木不屈的眼淚,不絕的韻律。從負能量說,李代桃僵,冬蟲夏草,枯木就這麼給剝皮抽筋,敲骨吸髓了去。
也不差,枯木死而不僵,靈魂不滅,於是,詩詞從曲中脫出來,乾脆也不要唱了,就拿來念也罷。於是詩詞就獲得了新生。
當然我是不知道這個武陵春的曲子到底是什麼東東。宋代的音律,應該跟聽慣了歐美現代音樂的我們更是格格不入。但是我看了又看。就是覺得,李清照的這六個字結句,一字不可加,一字不可減,甚至一字不可換。動一動,就是寶貝變垃圾。估計是千古以來,大眾所見亦當如是。
可是這個武陵春,甚至所有的宋詞元曲,不就是千古絕唱了么?我管他什麼平啊仄的節啊律的,我襯襯襯!不就成愛怎麼寫就怎麼寫了么?李清照加得襯字,我就加不得么?雖然我連襯字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太知道。應該不是這樣的。襯衣套一百件,也當不成件棉襖穿。一首武陵春里襯上一百個字成什麼東西了么?咱不說現在沒人唱詞了,一口氣唱一百個襯字,不要說海鹽幫那群人要悶死,就是功夫強得沒邊了的謝遜也要悶死。
詩歌本不分家,不管句的長短,其實也不管音律如何,詩性第一。白居易寫了詩,跑到井台上去念給打水的婦人聽,看人家聽得懂聽不懂,我雖然隱隱覺得他這麼作,不象是個才華出眾的大詩人在創作,更象是個急色文青在顯擺泡妞,但是詩詞本來也是要讓儘可能多的大眾懂得並欣賞的這個大概錯不了。
李清照這個襯字,或許就此開發了武陵春的一個新支,或許就此成了絕唱。詞評作者也說,其實「難載許多愁」也是可以的,但是不成,不是那個味。如果沒有加這個襯字,全詞也是不錯,可是見了這個改進版,再改回去就不行了。這個是不是創造,是不是突破呢?還是因為那是李清照?也許。反正我是喜歡了,跟著別人喜歡也是喜歡。
由是我想,無規矩自無方圓,全是規矩,方圓卻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就是平仄和節律,也得在約定俗成之外,加上觸景生情,詩由心生,興起如泉涌,更要平凡大眾的接受喜歡才對。湊出來的,終究是沒有生命力的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