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心裡急,半天沒睡著,天快亮了才迷糊了一會兒。醒了就跑去執戟的房間看,房間里是幾天都沒人的樣子。她越發著急,早飯端上來也沒心思吃,坐在那裡發獃。猛可想起執戟平時總是在秦人書院混的,就急急穿好衣服出門往秦人書院跑。
書院里倒是什麼時候都有人。聊什麼的都有。
執戟不在。她拿眼在全場找了半天,也沒找著。她去找孫家娘子。那位大概是覺得書院的座位比自己家的床板還親的。開門就在,不到關門時不走。一見銀狐過來,扯住她不停嘴地誇了執戟半天,說是執戟打來的獵物也送了她幾隻,這種大度瀟洒,真心尊重女性的男人,現在可真的是少見了。還眼睛瞪著眼睛對銀狐語重心長地說,這種男人,有福氣的才能碰得上,堅決不能撒手才能攏得住。完了就又說她以前的男人們這個怎麼摳那個怎麼笨的。銀狐跟人家動手,總能找到人家的破綻,可跟舌尖嘴快的孫家娘子說起話來,才知道什麼叫風雨不透,水泄不通,耐著性子聽她纏雜不清地說半天,才找出個話縫,問出執戟已經好幾天沒來了。
失魂落魄地走出書院,銀狐無處可去,心裡空落落的,想著要自己一個呆著腦袋就皺得慌。不想回家,就慢慢地往武館走。雖說總要下午才會來人,萬一今天老卯宰我會來呢。等一小會兒,沒人就回書院聽他們呱噪去。
一推武館的門,銀狐意外地看見院子里站了幾個人,執戟宰我都在當中。她發現另幾個是奇裝異服的陌生人,就把衝到嗓子眼的一歡叫收了起來。
一個瘦小漢子,正背對著門,嘴裡說著什麼,把執戟一推一個跟頭,拉起來再來,一著又是一個跟頭。宰我,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站在邊上瞧著,畢恭畢敬。
執戟從地上爬起來,一眼看見銀狐,笑著說,「哎呀,銀狐,快進來看看誰來了。」
銀狐看著那個瘦小的漢子慢慢轉過身來,遲疑了一下,叫了一聲,「師父!」張開雙手,拔腿就跑了過去。臨近身時,她卻忽然停下腳步,弓下身去,規規矩矩給師父行了一禮。師父手一抬,把她拉起來,一口西戎味的秦腔笑道,「我的小銀狐,長成大姑娘了么。」
「師父,我聽說你回西戎了?」銀狐也沒抽回師父握著的手,看著師父問道。
「是啊,我是回 了西戎。回去路上碰上大雪封路,就躲進了神廟,正好國師一行也在。一場機緣啊,我就皈依了國教。這次啊,國師要來中原宣法,知道我來過中原,叫我帶兩個師弟先行安排。一路走過晉,楚,鄭數國。今天一早才到這裡。正好魯國的迎客官是宰我。」
「宰我正好陪著師父在街上走,我跟這位師弟不小心在撞到一起,說起話來,才認出師父。又說起你的事,就請師父來到武館。宰我叫師父教他兩著,可巧你就到了。我正想呢,現在武館也沒人來,能不能就讓師父一行乾脆就住在武館里。」
「好啊好啊。」銀狐說到半截,忽然想起來又加上一句,「那,你這幾天就在這裡陪師父吧,可千萬別再去打獵了啊。」
「那是當然,多少年沒見師父了么。再說現在天氣漸冷,越來越多的動物開始冬眠,不好打了么。不去了不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銀狐都是一早就跑來武館陪師父執戟和宰我說話練武。乾脆就把自己的廚娘派到武館作飯,三頓都在這裡吃了。執戟又找了幾個泥瓦把院里幾間房子整理粉刷了一番,只等國師一行到來。
第三天上,執戟一大早就陪著師父,還有代表魯國官方接待的宰我出去接國師了。銀狐絕不攙和魯國官面的事,自己在家吃晚飯。熱鬧了好幾天,一下自吃,她正在悶著慌,門一開,執戟沉著臉走了進來。
「你不是陪師父的么?怎麼回家來了?」銀狐問。
「別提了,餓死我了。」執戟走到桌邊先抓起酒盞一口喝光了,才開口說道。「什麼國師,就是一個西戎蠻荒之地自大慣了的野人!對師父是吆五喝六,對我是帶搭不理,就是對宰我點頭哈腰的。一聽武館是你的,那禿子張嘴就罵得師父灰頭土臉的,死也不去住。不沖師父面子,我認識他是誰?這群殺不盡的野人!給臉不要臉,愛去不去。」
正說著,門子報說,老卯來訪。
「銀狐妹妹,」老卯穿著官衣走進來,「哦,正好,執戟也在。剛和宰我陪西戎國師聊了兩句,我聽著話頭不對,就沒去陪他吃晚飯。」
執戟忽然大笑道,「你怎麼官宴都錯過了的?上次不是好懸沒把自己撐死么。」
「執戟你討厭。」銀狐打了他一下。
「什麼我討厭啊,這傢伙就這半年裡到處折騰,三桓的生意全讓他給占上了,家財沒翻十倍也有得五倍。越富得流油,卻越發的見錢眼開。他就不是為混頓好飯吃,也是又聞著錢味才來的,他沒事會有閑心去看那個野禿子么?」
老卯道,「季子昨天得著信,說國師明天要見夫子論道。知道我們秦人和西戎打交道多,就叫我先來見見這個國師探探他的底。」
銀狐道,「國師見夫子,關季子什麼事?」
執戟道,「還不是拆三桓城那件事么。這季子是怕夫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吧。」
老卯道,「季子是想藉機會和夫子講和的。夫子是執政,和三桓又家大勢大,就這麼僵下去對夫子三桓都不好。魯國不少外患,再加上內憂,不是對誰都不好么。但季子沒見過國師,所以讓我先來瞧瞧他是什麼人,探探他的口風。」
執戟笑道,「季子可算派對人了,國師是見著秦人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可中了頭彩,一定是探 了個滿口韭菜屁大蒜風。」
「我進去時,這傢伙正在跟宰我說他那篇文章,說那篇文章很有見地。他看我是個秦人,一臉的不自在,就改話題說什麼正身修己,內魔不生,外魔不起,爛七八糟的,我也聽不懂。宰我就問國師對墮三都的看法,他大讚夫子深謀遠慮。我說魯小齊大,齊伐魯多次,要賴城郭才防得住么。他閉上眼說,魯國是魯侯的魯國,是魯國人的魯國。完了就裝死,不再睜眼。我覺得這個味道可是不對。」
「有什麼不對的,他說的跟夫子在這前半年作的,就是一回事么「。忽然正色道,「對了,老卯你既然問起,我就說你一句也不算交淺言深。夫子和三桓的之間的事,裡邊玩藝兒太多了,誰也看不清楚最後怎麼樣。夫子有人望,有魯侯支持。可三桓樹大根深,豈是好惹的么?鬥了兩年了,誰勝誰負我看不好,總是雙方角力各有輸贏。你一個外來戶,無非就是生意公事上一點瓜葛。你只顧自己掙錢,哪頭也不加入,誰也沒拿你當自己人,你就憑自己辦事的本事,攪在裡邊想左右逢源,不是跟磨盤裡的豆子一樣么,人家轉對了轉錯了,你都得粉身碎骨。」
老卯聽說,一臉不自在。「我這次來,就是季子所派么。你別往遠了扯,先說國師這個事,國師是仇恨我們秦人的,我們總不能讓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哼,盟友,至親,家臣,你算得上哪個?分帳過財的,錢比人親,還不如一起喝酒打獵泡妞的交情深呢。」執戟冷笑一聲,「得得得,忠言逆耳,好話難聽。就知道說你也是白說。你非要淌這趟渾水是不是?。好吧,這老賊無禮,就讓你去給我出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