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正卯念叨了一會兒,心裡空落落的,想著佳人就這麼走了,以後哪裡還有機會再見么?銀狐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陽光里很久了,他才轉過臉來。
卻見執戟大喇喇沒事兒人似的坐在那裡,好整以暇,正跟孫家娘子一班侃侃而談人生呢:「人生百年,總有一死。錢有掙得完的么?官有作到頭的么?就算你作了大夫,上邊有九卿。作了九卿,上邊還有王候。說到最後,天下也就那麼幾十個人才值得一活么?所以,我以為男人一生的價值,在於他的心路歷程,不在於他在人世上的成就。」
「扯臊!」孫家娘子冷笑道,「你說得倒好聽,一家子吃穿用你當男人的不得管么?心路歷程?讓老婆孩子喝西北風去么?這麼想的人,活該打一輩子光棍兒。瞧瞧你邊兒上的少正,外邊的名利一樣不少,家裡的妻兒照顧得滴水不漏,那才是不白活一世。」
執戟吃她說得一窒,轉臉看了看少正卯。這位聽了誇,把胸挺了挺,沖孫家娘子深施了一禮,引得那群娘子軍花枝招展地一陣笑。
少正卯小聲對執戟說,「喂,你怎麼回事啊,就這麼就把美女給氣走啦?」
執戟攤手說,「她老是這樣啊,一會好了一會怒了的。女人啊,搞不懂。」想一下,又笑道,「沒事的,呆一會兒她再見著我,就跟沒這事兒一樣啦。」
少正卯瞪著倆大眼,全然的石化了。跟自己一天到晚鬥口的這貨,原來卻是個獃子二百五啊。銀狐。。。這都看不出來么?轉念又一想,嗨,我替他想可幹什麼?天天跟個傻子鬥嘴,自己也鬥成了半瘋,還真拿他當朋友了么?
「那,你一會兒要去武館?」他問。
「嗯,也差不多該走了。」讓孫家娘子問住了的執戟意興闌珊,也沒了再呆下去的興頭。
「我,咳,我也想去武館去看看呢。咱們秦人的武功,我倒真是沒仔細研究過。」少正卯試探地說。
「好啊。」執戟興頭一下來了。「我帶你去。你也該多了解一下,我們秦人好玩藝可多了去了。你啊,一天到晚仰慕人家的文明,忘了我們秦人自己也是五帝苗裔了么。瞧你剛才跟銀狐面前那怯露的。」
這貨性子急,說著就站起來,沖孫家娘子那邊點點頭哼一聲,掉臉就走。
少正卯一溜小跑地跟著,出了秦人書院,上了大街。執戟回頭瞧他趕得吃力,慢下步子,皺皺眉道,「走啊你,慢吞吞的,還沒消化完么?你說我們秦人歷來以軍功立國,怎麼就出來你這樣文弱的人?移民出來,你倒真是的,比魯人還魯人了你。竟讓宰我那小子手頭上佔了便宜。丟人。」
少正卯聽了心頭一熱,幾乎要一把抱住執戟的一般的那麼激動。「真的么?你真覺得我已經比魯人還魯人了么?」
執戟沒好氣的說,「瞧你那個德行,當好話聽了是不是?你是秦人啊!臉面上寫著,骨頭上刻著,改不了的。告我們不是秦人,也不是魯人,這一輩子,就是一個在魯國的秦人。人都尊重自尊的人,魯人也一樣。你一心要洗掉自己的秦人味,人家魯人眼裡,卻覺得你自卑虛偽。骨頭裡改不了,改得面象心不象的,你就是把心掏出來說,我真的是全部魯人了啊,人家還是覺得你假。我讓你老老實實作回自己,是為你好。」
少正卯一本正經道,「你我為這個,也爭了多少回。落後文化被先進文化同化,可是條鐵律,不是我發明的。我不過是比你們少一些掙扎,更放開胸襟,改得快一點罷了。我們從落後的秦國來到這裡,秦國文化比不上魯國文化,這個你沒得說吧?你可別拿秦腔雜耍那些民俗的小東西來強辯。」
「對比文化的優劣,一是各有所長,沒有一個是全面壓倒另一個的。二是大家都在一個天底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差,能差多少?」
「這可就差得多了。文化這個東西,差一毫就是差千里。」少正卯抗議道。
「多?是從我們現在活著的人眼裡,還是拿百年千年的眼光來看?
「不管從那裡看。」在原則問題上,少正卯可不管什麼還求著執戟給自己引見武館的事,梗著脖子,把大街就當了秦人書院,又辯上了。「比如這裡人的平等,和我們認為的平均,看著一樣,其實相差極遠。舉個例說,我們兩個忽然當街撿了200錢。見面有份么,一人100,就是平均。我本不缺錢,多100少100沒什麼區別。你平日吃素的,多這一百錢就能吃肉。這兩個100錢就不一樣了吧?接下去,我們決定拿這100錢去賭場,我那份輸光了就當沒撿,你如果贏了不光有肉吃,更加上有酒喝。輸了的話你還回家啃老米飯去。可人家寶官兒才不管你下半個月喝酒,開盤一樣通吃。在他眼裡,你我的200錢,就是完全的平等。。。」
「平等?是么?」執戟冷笑道,「要不咱們先不去武館,先去玩一把怎麼樣?我告訴你什麼叫平等。」
「嗯?」少正卯是賭場的常客,聽執戟說來,心中也自發癢。可一來心裡正熱熱的,想著去找美人下功夫呢,二來總覺得執戟的笑模樣有點怪。嗯,功夫要趁熱下。什麼時候不好去賭,非要今天么?今天可是我就任的好日子。銀狐又是專程來看我的,那可是新鮮光明的第一面啊。而這傻小子又剛惹怒了她。。。女孩子是要哄的。不管她以前對這傻小子用情多深,憑他這份二杆子的勁,哼,她身邊沒其他看得進眼去的人就是了。我就偏加著小心,時間多花錢多花再加滿嘴花花,保管哄得她心動。嗯,就是如此,找個借口推脫了吧。
這傢伙當街胡思亂想,腳下就慢了。執戟不耐煩,手起一個爆栗就敲上來,「嘿,走什麼神呢你?」
「噢」少正卯猛可醒過夢來。笑指著執戟道,「跟我耍什麼小心眼么。你跟銀狐學的小巧功夫,賭場上正用得著。是不是?想賺我么?論武功我甘敗下風。論聰明反應。。。嘿嘿嘿。咱們還是去武館吧。告訴你,我可不是怕了你的小手段。改日,我們一起去玩個痛快。你有你的通天梯,我還有我的避水珠呢。嘿嘿,可別小瞧了我,各擅勝場。莫怪言之不預也。」
執戟笑道,「好好好,下回就下回,準備好錢吧你。」說著順手一指,「這不是到了。」
少正卯抬頭看去,大街上一排列過門臉房,一個明黃的旗子,在微風中招搖。猛可一陣小風吹過,那旗子展將開來,少正卯看了,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