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我穿著一身月白的公子裝,目光忽左忽右,嘴角似笑非笑,搖著摺扇,一步三晃的行來。拐過街角,走到兩棵大槐樹蔭底下,就放慢了速度,端肅了臉色。也不搖了也不擺了,一步一步地,只十來步,從開著的門輕輕走進灰泥小院。
難得,一個同門也不在。堂上就只有夫子一個人箕坐在書案後邊。看樣子,夫子很愜意么。
宰我在開著的門外躬身施了一禮,輕輕地道,「夫子」。
夫子抬起眼皮,沖他點點了頭,哼了一聲
「坐」。
宰我進門來,在夫子對面的席子上坐下。
「今天很好。你走到拐角處,寧心,靜氣。最後這9
步,步履穩重,氣息悠長。說明你不是一定要輕浮毛躁,也是可以莊嚴大度的么。」夫子今天開口卻是誇了他。
宰我輕笑一笑,「夫子教導多次了么。」
「唉,剛誇你一句,油滑勁就又犯了。」夫子搖搖頭。「雖然你資歷還淺,品秩尚低,但入得門來,少正也是官身。弘毅二字,你可領會了?」
宰我忙坐直了身子,肅顏答道,「是。」
夫子的頭還是不停地搖著。吃了搖頭丸了不成?宰我拿餘光看著他都暈得慌。「是么?我怎麼聽說你今天在授職儀式上作鬼搞怪,捉弄同僚呢?」
「什麼同僚,夫子,那是一個投機鑽營,虛頭巴腦的秦國佬啊。」宰我無辜地說。誰啊這是,上我的眼藥。
「秦國佬這麼個稱呼,有失輕浮。」夫子抬手阻止宰我分辯,「所謂海納百川方能成其大,包容吸納才智之士,才是一國強盛的根本。收別國的人才為我所用,化他國的元氣為我國的元氣,才是上手國的長盛久強之道。就算他移民來的在我這裡派不上什麼用場,移來的在他國那裡,總是強過中人,中人以上的人物流失,長久下去,集腋成裘,弱彼,和強我的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你雖然現在官卑職小,卻要養成大局的眼光。」
「夫子,海納百川說來好聽,也不能拿大海當垃圾場啊。再者,海的容量也有限,河多了,泥沙俱下,海就失去了海的樣子了么。這人才,不能象珠寶一樣在箱子里發光的啊。他發了狠心,走出父母之國,在這裡發家作事,他連父母之國都放得下,哪裡會真心為我們作事。象齊國,田家是以前陳國人,能臣啊。來了齊國,作事得體,撫民行善。就是國君倒了霉。你看著吧,就在田常這一代人了,姜家的天下就給鳩佔鵲巢。現在齊倒是更強了,您倒是去問問他家的老祖宗姜子牙他樂意不樂意。」
夫子把眉頭一下就皺出個川字來,這個宰我的講課費是最不好掙的。那麼多學生,偏他刁鑽古怪,能生出許多問題講究。就這麼講下去,他倒真的是要在我的腦門上開出個百川,直接往我腦袋裡灌水了。
「再說,這個海。。。乾脆,夫子,咱也別老拿大海打啞謎了。我就說這幫移民的事兒吧。我齊魯乃是天下人文精華薈萃的地方,別國佬來了,就得就咱們的章程範圍。別把他們老家的毛病都拿來。就說今天我邊兒上站著那個老冒兒。。。哦哦,我是說老卯。一臉的操切,貪慾熏天,連掩飾一下的表示都沒有,吃相太難看。夫子老說我學不會弘毅。他個死秦國佬兒?再給他八輩子,他可能發得出這兩個音兒來么?
瞧著夫子渾身上下渾無一處不彆扭,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箕坐都改了危坐,一副要暴走的樣子。宰我一咬牙就接著說,「夫子,你先別急著發火,我還沒說完呢。就他?公家請客,他叭唧叭唧吃得那叫一個德行,八
輩子沒吃過飯似的,你說他是缺那個錢么?缺那個嘴么?他比我可有錢!這幫人來了,炒完房炒地,炒完金炒銀。香車良馬不夠他們買的,寶櫝明珠跟白菜似的往家招呼。就可就是個窮相入骨,貧氣熏人。一說是公費,立馬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有今兒個沒明兒個的似的,不要說品格形象全不要,連自家的命都不要了,香嘴臭屁股的就往裡塞。丫就是兜兒里裝滿了錢,珠寶掛脖子上能把自個給勒半死,也是個窮到骨子裡去,讓人瞧不上的窮人。窮之謂,在於貪鄙吝嗇,在於求索無厭,在於窮得就剩了錢,實不在錢之多寡也!
夫子真給雷倒了。這個宰我,人家不就多吃了兩口公費的餐么,你至於的氣成這樣么?罵完白話了罵文言。又不是花的你家的錢。你不就是顧著身份不肯丟人,顧著體形想著吃完了還得減肥,所以少吃了兩口么。想當初,我小時候,聽說陽虎請有學問的人吃飯。我那時候窮啊,聽得有白飯吃,眼冒金星,好容易跑到了,那王八蛋卻攔著不讓我進去。。。咳咳。。。卻聽宰我唾沫星子四濺,還在那兒白話呢。
「我不愛瞧他的吃相,回家脫下了官服再來您這裡。見他抱著個肚子,穿著官衣兒從衙門挪出步來,不回家,卻拽拽的,進了他們那個秦人的大雜院。您再說,那官衣仍是國家體面,是你穿著跟你那幫倒霉同鄉顯擺的物件兒么?夫子我今個來,還真就是有這麼個疑惑,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都是秦國暴政下長大的,那一肚子胎裡帶的壞毛病,可是改得了的么?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錢越來越多,影響越來越大,我們的人瞧著他們一個個兒的人模狗樣兒的。。。幾輩子下去,我靠。。。」
「宰我!」夫子終於忍無可忍的怒了,「你什麼時候可以在我這裡一派村言俚語的了?」
「是。。。學生失態了。」出完了火,這廝氣也消了。想著,真是的,我真的是讓這幫熊人給影響到了。趕忙站起來,對先生躬身一禮。
「你所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夫子沉吟著說,「且回去,把這一番意思,作篇文章出來,我們再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