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軍民魚水情助我脫險
1942年的春末,正是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時期,當時我擔任華北冀中軍區第九分區衛生處第一衛生所看護班長。日本鬼子在1942年秋季大掃蕩之後,對冀中地區不斷地蠶食:挖壕溝,三里一崗樓,五里一碉堡。我所屬的部隊在嚴峻的形勢下,被迫撤到京漢鐵路以西。為了照顧傷病員,我奉命留下在敵占區繼續工作。
當時工作的環境非常艱苦。夏天,我們利用「青紗帳」作掩護,在莊稼地里挖洞,隱蔽傷病員 。冬天,我們撤退到村子里,在老百姓家裡借住,並且挖洞或地窯,以備敵人掃蕩時藏身。為了掩護真實身份,組織上還為我們每個隱蔽在老鄉家的同志取了化名,並托關係,辦了敵占區的「良民證」。迄今,我仍清楚地記得組織上給我起的假名—「安江果」。
1942年冬天,我借宿在一戶有兄弟兩個的人家。老大夫婦是普通的農民,老二是中共黨員,是村支部的治安委員,老二的媳婦是婦救會主任。兄弟倆和他們的母親同住在一個院里。因為我在他家住了許久,除了份內的照顧傷員,還常常幫他們幹活,所以和他們相處得十分融洽。當時我只有十八歲,而老大的媳婦已經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了。按當時的生育年齡推算,我應該和他家的頭生孩子歲數相仿,符合隱藏身份,對外形同一家人。平時,我就稱他家大媳婦為「娘」。
1943年的春天,正是抗日戰爭最為艱苦卓絕的時期。一日,不知哪裡走漏了風聲,日本鬼子在拂曉時分,突然包圍了我們藏身的村莊,端著刺刀,挨家挨戶地搜查,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還記得我當時從夢中驚醒,眼看著鬼子闖進了我們住的院子。那時已經來不及鑽地洞隱蔽……就在那危急的關頭,房東家大媳婦抱著她才一歲多的小女兒從屋裡走出來,一邊喊著「別嚇著我的孩子」!一邊將鬼子擋在身前的刺刀分開,把孩子遞給我抱著,以轉移日本鬼子可能對我的注意力。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前一天給傷員換藥的籃子還沒來得及藏入洞里,仍在屋子內放著。萬一被鬼子看到,既暴露了我的身份,更會給房東一家帶來不可想象的麻煩!正在我心裡異常緊張、卻又一籌莫展之際,令我意外地驚喜的是,平日機靈能幹的老大媳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趁鬼子在院子和其它房間亂翻的時候,她進出幾次,機警地把籃子里的藥瓶和換藥的工具迅速地揣在褲兜里,轉移到了院子里一處不起眼的秫秸堆里……
這時,平時被我稱為「奶奶」、那兩位房東兄弟的母親,把我手裡的女娃抱了過去,支使我去篩面。那份自然,就像對待自家的孫女一樣……所幸我本人也是農民的女兒,農家的活計並不生疏。加之裝束和普通的農村老百姓並無二致,絲毫沒有引起鬼子的注意與懷疑。
正篩著面,突然,我看見一位與我一樣隱藏在村子里其他老鄉家的同志,五花大綁地被幾個鬼子推搡著朝村外走,正路過我所住的院子門口……我們相互認識,也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但在那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只是平靜的看了我一眼,一句話沒說,就從我的面前從容的走了過去……這位同志的名字,我現在依然清晰地記得,叫郄榮昌。其實,他當時還不是中共黨員,僅僅是加入了我們抗日隊伍的普通革命同志。被俘后,不知他是被鬼子押到東北做苦力,還是犧牲了。六十六年過去,他始終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
此次脫險后,我和其他同志當天,就迅速地護送傷員轉移了。
在如此殘酷的抗日戰爭環境中,革命老區的普通百姓就是憑著一顆中國人的樸素良心,極大限度地發揮他們的機智與勇敢,在兇惡、殘暴的侵略者面前無所畏懼,沉著、冷靜地保護著我和其他的抗日將士。半個多世紀來,無論我身在何處、何等境遇,都始終不曾忘懷他們,並為他們的獻身精神感動非常!他們大多不識文斷字,更無位高權重。但是,他們是中國的良心、是我們民族的脊樑!他們平凡中閃現的偉大,值得我永遠緬懷和敬仰。
二、 南下途中有驚無險
1949年初,我正在石家莊的華北醫科大學(今白求恩醫科大學的前身)學習。因為我愛人所在的華北補訓兵團要奉命南下,未及畢業,我就隨同我愛人的部隊一起向南進發。到達南京后,部隊開始整編整訓。在南京慶祝過開國大典后,我們又接到命令,被重新編製到劉伯承、鄧小平麾下的第二野戰軍(又稱西南軍區)軍政大學。於是,我們再度出發,乘火車經南昌、武漢到湘潭后,開始了漫長的徒步行軍。經過湘西、貴陽等地,開赴目的地重慶。
新中國誕生初期,全國仍有許多地區尚未解放。未被肅清的國民黨殘餘部隊和亂匪仍不時地興風作浪。我們這支南下的隊伍,在初期的長途跋涉中,雖然一路上走走停停,但一直沒有發生和敵人的正面遭遇。
在貴陽過了1950年的陽曆新年,部隊行軍至川、貴交界處,進入杳無人煙的十八盤山區。常常是一整天的長途跋涉,都吃不上一頓飯。那時,我正懷著我的第二個兒子棣。一天,不知從哪裡搞來了幾輛以燒木炭為動力的敞篷車,大家擠在車的地板上繼續前行。儘管一路顛簸,但畢竟好過用雙腳丈量山路!
敞篷車行進在盤山路上,一側是山,另一側是深深的溝壑。行至途中某處,道路兩旁出現了人群。有賣橘子的、有抬滑竿的,……一派山路中販夫走卒的場景。
已是中午時分,車子停下,我們一行十幾個人開始休整。我愛人正準備到路邊的樹叢中小解,赫然發現從溝底殺出一夥武裝分子,邊開槍,邊朝我們衝過來。而剛才那些賣橘子的、抬滑竿的也加入了他們的偷襲行動,上下夾擊。滑竿中根本沒有轎客,而是一挺隱蔽的機關槍!這一驚非同小可,因為我們這一行人多是文宣人員,統共只有兩支槍:一支是我愛人配帶的手槍,而且子彈並不多;另一支是通訊員的步槍。要對付這麼多突如其來的敵人談何容易?!
畢竟是經過長期的戰爭歷練,我們一行人都沒有慌亂,立即就地隱蔽,利用汽車當掩體和敵人周旋。我們幾個女同志和沒槍的男同志,還趁敵人不備,赤手空拳地抓了兩個俘虜,把他們扭上了車。因為當時形勢不明,處境危險,我們不敢戀戰,迅速撤離。直到開到了前邊一個比較大的村莊,才把抓獲的俘虜交給了當地的村政府。遺憾的是,兩個俘虜中的一個,在撤離的途中,因為沒有繩子捆綁,逃跑了。
將近六十年過去,這樁與敵人的遭遇在我們一行人心中始終是個謎團。直到今天,我和老伴還時常叨念起那次歷險,並依然覺得蹊蹺。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路???是潰敗的國民黨散兵游勇?可是從他們的裝備和行動配合上看,又不像;是地方土匪?雖有可能,但他們襲擊我們的目的究竟何在?我們解放軍小部隊一無錢、二無糧,一窮二白得毫無油水可刮是人盡皆知的事實!而那個被押到村政府的俘虜又到底交代了什麼?可惜當時時間緊迫,任務在身,急於趕路,沒有來得及了解俘虜的口供。值得慶幸的是我們一行文職人員能夠在敵眾我寡,突遭襲擊的情況下毫髮無損,全身而退,而沒有一位同志被俘或受傷,我所懷的孩子,也沒有因此而蒙受傷害。
光陰荏苒,斗轉星移。今年端午,我將年滿85周歲,已是耄耋之年。許多往事的記憶雖已日漸模糊,但戰爭年代發生的這幾件事,仍然在我腦海里時有浮現,並彷彿昨日般清晰地歷歷在目。它們時時地提醒著我:不要忘記那些曾經為祖國的解放、人民的自由而浴血奮戰過的同志,不要忘記那些在危難困苦的環境下幫助過我們的百姓;提醒我珍惜今天這我和我的戰友們曾為之浴血奮鬥過、來之不易的和平時光,也提醒我把這些戰鬥歲月中的難忘往事傳達給在和平年代中生長的子孫後代。
忘記了過去,就意味著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