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見「紅色高棉」小戰士
宜修
假如不是從新聞中獲悉西哈努克親王(儘管應該是「太王」,可我還是喜歡習慣性地沿用當年的稱謂)在九十高齡辭世,而重拾我們這一代人所親歷過的有關柬埔寨的往事,或許當年在大學時曾經親見「紅色高棉」小戰士那一幕,就永遠被塵封在我的記憶中了。
首先通過「百度」來惡補一下兒歷史課:
1978年12月25日,越南10萬「志願軍」兵分七路入侵柬共執政的民主柬埔寨(「紅色高棉」1976年更名)。1979年1月7日,越軍佔領了柬首都金邊。翌日,越南拼湊成立韓桑林傀儡政權,即「柬埔寨人民共和國」。民柬執政時代結束。僅僅兩周時間,民柬就兵敗如山倒,政權不保。除兵不如人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普通百姓希望早日結束民柬的恐怖統治,並不響應政府發出的抗敵號召。四下逃散的「紅色高棉」官兵漸漸聚集起來。他們整編軍隊,在西北和西南山區建立根據地,進行有組織的武裝抵抗鬥爭。1981年後民柬國民軍逐漸恢復了元氣,擺脫被動防禦。民柬領導人也多少進行了一些反思,在經濟、社會和文化、宗教政策上,民柬也作出重大調整,重新贏得了部分民心。1981年12月柬共宣布自動解散。1985年波爾布特、農謝和切春宣布退休。這些舉措改善了「紅色高棉」的外部形象。實際上柬共仍然存在,而且這些「退休者」仍決定著「紅色高棉」的一切。
儘管西哈努克憎惡「紅色高棉」,為了共同的抗越大計,還是再度與之攜手合作。1982年6月,民柬、西哈努克和宋雙三方決定成立民柬聯合政府。西哈努克任主席,喬森潘任副主席兼國民軍總司令,宋雙任總理。團結抗越局面的形成為「紅色高棉」贏得了極為有利的外交環境。到八十年代末,「紅色高棉」是抗越力量三方中最大的派別,也是僅次於金邊當局的柬第二大政治軍事勢力。
1989年9月越南從柬埔寨撤軍。1991年10月23日,柬衝突四方在巴黎簽署《巴黎和平協定》。柬將實現民族和解,在聯合國監督下進行大選。組成新政府。從1992年2月起,聯合國陸續派出2萬工作人員,花費近28億美元來幫助柬實施和平協定。而作為協定簽字方之一的紅色高棉卻拒絕與聯合國合作,抵制大選。除紅色高棉外,其他19個政黨都參加了1993年5月舉行的大選。而紅色高棉白白葬送了合法回歸柬政壇的歷史性機遇。大選后,柬組成王國政府,奉辛比克黨和人民黨達成妥協聯合執政,拉那烈任第一首相,洪森為第二首相。紅色高棉失去國內盟友和國際支持,陷入全面孤立。紅色高棉雖想在新政府中謀取一席之地,但又不願面對宿敵洪森派控制新政府的現實,更不願交出控制區和解散武裝。雙方的兩次圓桌會議都無法達成協議。1994年7月7日,柬議會宣布紅色高棉為非法組織。
大約是1983年的某天,我們年級接到了在學校接待來訪的民柬小戰士的任務。由外事部門的柬語翻譯陪同的民柬小戰士一行,三三兩兩地分派在各班教室與中國學生見面、交流。從前面惡補的歷史時間表來看,這當是「紅色高棉」力圖改善自身形象、爭取國際同情與支持之際的舉措之一。
當身著「紅色高棉」橄欖綠軍裝的小戰士們步入教室時,我們眼前見到的,完全不是想象中英武的軍人,而是比我們這些當年堪比「豆芽菜」般清瘦的中國學生更為清癯、黑瘦、矮小的同齡人。這些尚值青春發育期、本該在校的大男孩們,臉色和他們身著的軍裝顏色堪有一拼。隱蔽在叢林中,絕難被發現。
猶記得歡迎的儀式剛過,陪同前來的翻譯就偷偷地用中文囑咐我們:來我們班的這三位小戰士,同為「紅色高棉」派的士兵。為尊重對方,不影響會見的友好氣氛,請大家不要提及任何有關「紅色高棉」負面表現的問題。聞罷,同學們都會心地笑了。
互相介紹時,果然發現三位小戰士都非常年輕。其中一名只有十六歲。而他,被翻譯介紹為擊斃了九名侵柬越軍士兵的戰鬥英雄。當我們一班書生向他投去崇拜英雄的目光時,他那年輕的臉上竟泛起了羞澀的紅暈,一個勁兒地用眼睛向兩位戰友尋求著「支援」……不知是出於語言上的障礙、對新環境的陌生、抑或背負「紅色高棉」的政治高壓,這三名小戰士無一例外地對與我們這些同齡人的友好會面表現出極大的靦腆、內斂、和謹慎,以至於現場的交流氣氛雖友好、但並不熱烈,幾乎「一面倒」地是中國學生「剃頭挑子一頭熱」地發問。而小戰士們通過柬文翻譯的答覆則局限為「Yes」、「No」、「Maybe so」。直讓發問的一方雖仰仗人多勢眾、互相穿插策應,還是為時不久,便已意興闌珊……
三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當我們熟悉的這段歷史,伴隨西哈努克的辭世而在國人心目中塵煙漫散時,我很想知道當年曾親見的那三位小戰士的現狀。為此,我今天曾特地打電話向老同學求證當年的年份,並假以柬埔寨國民熟悉的雙手合十禮祈禱冥想:假如這三位當年的「紅色高棉」士兵全部在抗越自衛戰爭中倖存,更得以在其後「紅色高棉」的分化、瓦解、投誠、解散等諸多政治動蕩中幸免於難,也早該人到中年而不惑地解甲歸田了吧?歷經了太多的痛苦磨難,願你們的餘生平安、吉祥!
與此同時,我又揮之不去著「紅色高棉」留給世人的一個也許永遠無解的問題。這就是:一個原本旨在為人類美好理想而奮鬥的組織,為何在現實中,卻與其初衷走得如此之遠……
草錄於二零一二年十月十六日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