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之二)太太上訪記
宜修
我的曾祖父是玄祖父的次子。與曾祖母(太太)無所出。因為玄祖父在其執掌家門的鼎盛時期曾嚴格訂立過兩項家規:一不準賭博,二不準納妾。因此,曾祖父便從其兄長的五個兒子中,過繼其老二作為自己一門的獨子。那,便是我的爺爺文藻。
曾祖父過世早,曾祖母(太太)守寡撫育、培養著過繼來的獨子。爺爺病逝前,玄祖父、曾祖父已經相繼辭世。家族族長玄祖父的撒手人寰,讓這個仍為不少外人稱羨的大家族,開始了早已暗流涌動的分家圖謀,並導致了在劫難逃的家道中落。而爺爺文藻的英年早逝,使曾祖父這玄祖父的次子一門,只遺下了曾祖母(太太)、奶奶兩代寡婦和父親、叔叔兩名幼子。此一情形,更加劇了各門分家的覬覦與圖謀。
從照片上判斷,曾祖母(太太)並不漂亮,但據知卻是玄祖父在世時最賞識的兒媳,想必是因著她良好的家教和她自身的大方、大度、與大氣。面對來勢洶洶的風刀雪劍,這一門唯一能在日後頂門立戶的父親仍在弱冠之年,尚無涉世周旋的能力;而奶奶身為足不出戶的小媳婦,自然沒有話語權;眼見自己一門孤兒寡母有被排除在分家行列之外的危險,背水一戰的頹勢將同是文盲的曾祖母(太太)推到了為維護自己、兒媳和孫子的應得權益而挺身而出的陣地前沿。
儘管不識文斷字,但自幼在家族堂會中熟聽了無數古戲,深諳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曾祖母(太太)心知肚明:在家族內部,以她為代表的這一門孤兒寡母,所能爭取到的唯一的同情只能來自於第一門,即曾祖父被過繼前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分家的過程之曲折繁複、其中之爾虞我詐且放下不表,但過招之核心便是能否將這一門剔除在外。在這個冷酷無情的棋盤上,毫無大戶人家的體面可依託,更無對孤寡婦孺的憐憫和同情可仰賴。
當曾祖母(太太)最終意識到,第一門或有的手足親情在分家的比例中並無絕對優勢時,對這個家族曾給予的尊崇、所寄託的希望全在激憤間灰飛煙滅。沒有怨天尤人,不相信眼淚的曾祖母(太太)轉而開始將求助的希望寄托在曾祖父和祖父兩代的知交故舊身上。她暗中委託可靠人士托書給遠在西北的曾祖至交,稟明原委。並在獲得可靠的回復后,毅然決然地以步入老齡之軀,不惜纏足之艱、文盲之虞、婦孺之難,親自帶領弱冠稚齡的父親前往衙門告訴。
為曾祖母(太太)的堅毅所撼,為孤寡的悲情所動,為族人的爾虞我詐所不齒,縣太爺裁斷曾祖母(太太)一門勝訴,並責成該家族必須將此孤兒寡母四人視作一門得享財產分配。
分家獨立、另立門戶后,原本以賢良、孝順聞名的曾祖母(太太),更以其不畏強勢、為自己和子孫做主維權的敢做敢為,贏得了鄉里街坊的稱頌。而作為兒媳的奶奶,此刻,除了沿襲過門以來對婆母的恭順,更對她多了一分深深的欽佩與敬重。(待續)
二零一二年四月四日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