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賞:燦爛一笑 (白玲玲)
(我是想好好看一看生命的樣子,我是想多體會一點甜酸苦辣的生命道路,我是想用別人的人生豐富擴大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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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前,我在下班的路上看到遠處有個騎車的女人,正奮力朝我所在的方向騎來。因為她伏在車上的姿勢特別,半是好奇半是解謎,我索性站在馬路邊等她。
我幾乎是直截了當地迎著女人在打量。我和她目光相對的時候,不由得心裡一緊,我害怕看到女人這樣的一張臉。她可以憔悴,但不可以過早放棄美麗;她可以消瘦,但不可以一概抹去風韻;她可以衣衫儉樸,但不應該與時間間隔出太遠的距離;她可以沒有功名地位權力金錢,但她可以好好地做她的女人,平靜安穩。女人就是美麗,溫暖,依賴,平和。。。。。。就是一個完整的家。
她的模樣把我的心刺得好痛。她的面孔太硬了,屬於早就不會哭,一點也笑不出的堅硬。經歷多少苦難才能把皮膚磨得溝壑縱橫,才能僅僅給自己留下一副支撐生活的骨架?還有她奮力騎車的姿勢。女人不該像一個板車工,臉上沁著汗,頭髮凌亂卻顧不得伸手捋一下,肩胛高高聳著,拼得所有韌帶都掙開了,簡直讓人流得下淚來。我並沒有對她不禮貌,我的憐惜的表情還是惹怒了她。她回擊我的眼神讓我想到保護幼崽臨界發瘋的老貓。敏感的女人會多吃很多苦,要承受兩倍的壓力。生活在困苦中的女人,第一位要做的該是將敏感狠狠磨掉,麻木不知比敏感好過多少倍。
我的憐惜還不如我的震撼來得強烈。
她困苦卻依然敏感。她敏感仍不肯放棄自尊。她的自尊就是她的反抗。我在她身上看不出絲毫媚態,倒是女人天性的傲氣和高貴使我欽佩。要知道擺在所有女人面前的路大體相同,我們面前的其實都是羊腸小徑,狹窄梗塞,庸俗勢利,不會出現什麼大路通天直奔天堂的奇迹。
我歷來欽佩在苦海中苦苦支撐的女人。我注視著她,我是想好好看一看生命的樣子,我是想多體會一點甜酸苦辣的生命道路,我是想用別人的人生豐富擴大自己的人生。
如果她還能保留一絲笑容,那簡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完美了。
這時候,我在她斑駁的自行車后架上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如花似玉的年齡,如花似玉的笑容,本來就易於叫人感動。女孩還有一雙無憂無慮的眼睛,天真清純絕少污染。她肩上掛著大大的書包,和普通中學生沒任何兩樣。唯一區別是懷裡抱著一對拐杖,白碴碴的木頭讓我不敢往她的腿上看。
女孩散散漫漫地看著街景。不知出於何故,伸手摟住母親的腰,把頭全心全意地放在母親的背上。她把這些小動作做得自然而然。
母親回過頭,燦爛地對女兒一笑。接下,用力蹬她的車。
我一愣,僵住了,不知如何處理情緒。每當我為一件事一個人一種情境打動卻又無力表達,我總是心裡酸酸的,鼻子酸酸的,想哭,又哭不出來,兀自忍受著情緒的折磨。
幸福和痛苦是兩種極端的生命形式,生命的兩點間的奔波起始,又以兩點間距離的消失告終。女人就是連接兩點的那條絲帶,那條血脈,那個竭盡全力的二傳手:收回痛苦,輸出血液。所以在這個世界上,女人能成為母親。只有女人才能成為母親。
我在她們母女騎過去的方向里看到一輪習以為常的落日。黃昏消褪了它初升的清新艷麗,消褪了正午的耀眼燦爛,消褪了午後的慵懶疲憊,只剩下一團溫溫暖暖,沒有濃烈沒有躁動的玫瑰色,一片安靜美麗的紅暈。細心端詳這樣的玫瑰紅這樣的美麗,嘴角浮出似有似無的一絲微笑,與人生非常合適。
我不能說,我珍藏了近10年的這片小景照亮了我的一生,但我的一生的確因此而照亮。
向人生縱深地帶跋涉久了,自會感覺孤寒中一捧毛茸茸的燭火的可貴。常常是在孤獨絕望的心境下,回頭望一望那母女倆,彷彿就歇了歇擔子換了換肩,又能把很長又很短的路盡心盡職地走下去。一生能不悔做女人做母親,我已很知足了。如果再能多一點像那對母女般的幸福,我的日子算得上奢侈了。
(吳鉤轉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