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深圳
(1) 入關
回到杭州后,龍澤又通過家裡的熟人把工作關係轉到一家剛剛成立的貿易公司,而
且公司決定派龍澤去新成立的深圳辦事處工作。龍澤的部門老闆叫龍澤自己坐火車
去深圳,他和其他兩位同事將坐飛機去,龍澤說沒問題,他有不少坐長途車的經驗,
而且這次可以坐卧鋪,小菜一碟。當火車向南開時,龍澤感到天氣越來越悶熱,到
廣州站時,衣服已經脫得之乘一件背心。拎著一大一小兩個包,出站后,龍澤覺得
到了一個即新鮮又陌生的地方,街邊長著他從未見過得熱帶植物,路人穿的比內地
要洋氣,人長得瘦小精幹,皮膚黝黑,很像香港電視劇里的人,說著聽不懂的白話。
龍澤的同室好友雄說白話,所以龍澤知道這一帶的人也說白話,也知道說白話的人
說不好普通話,在學校時同學總拿雄的普通話開玩笑。龍澤直接去售票處向工作人
員打聽在哪兒買去深圳的車票,工作人員說去深圳的車都從南站開,票也只在南站
售,龍澤又打聽了如何去南站。
南站是個小站,站外搭了個簡易售票處,四五個售票口只有一個前面站著一堆人,
龍澤上去打聽才知道售票時間未到,大家都在等。龍澤於是就向站在最後幾個人打
聽去深圳的情況,有個看上去比龍澤大兩三歲中等個頭的胖青年(後來才知大家叫他
肥仔)問龍澤有沒有邊防證,龍澤反問什麼是邊防證,肥仔說邊防證是進深圳的通行
證,沒有邊防證不給買去深圳的票。龍澤這下愣了,他當然沒有邊防證,之前都沒
聽說過。龍澤告訴肥仔他沒有邊防證,不知該怎麼辦,他要去深圳和同事碰頭。肥
仔說他一看就知道龍澤沒邊防證,並說他知道一個辦法。他說沒證的人通常買兩張
票,一張去深圳的前一站樟木頭,另一張去深圳,但這張去深圳的票需要借一張邊
防證去買,買樟木頭的票不需要邊防證,因為其在深圳特區之外。買好兩張票后,
用去樟木頭的票上車,這樣上車時就不需要出示邊防證,當火車過樟木頭后,列車
員查票時,再把去深圳的票給列車員看,這時一般是只查票不會查邊防證,當火車
到深圳出站時,沒人查邊防證,肥仔並說龍澤可以借他的邊防證去買票。
就這樣,龍澤買了兩張票,當走進候車室時,龍澤才發現裡面已站滿了等車的人。
上車后,車上也是滿滿的,龍澤只能在車廂交接處找個地方站著,當車開動后,熙
熙攘攘的人群開始平靜下來。龍澤注意到身旁有兩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可以說如花
似玉,一個和龍澤的年齡不相上下,一個小點,小點的個子高點。龍澤上前和她們
答話,才得知她們是西安人,和父親一起來南方玩,又指了一下一旁的一個瘦小中
年男子說是她們的父親,龍澤朝中年男子點點頭,中年男子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龍
澤。龍澤和大的那個聊了好一陣,女孩很善聊,從她的談吐中看得出她確實去過好
多地方,小的那個在一旁一聲不吭,想著自己的心事。火車到樟木頭時她們下了車,
說是和人約好先在樟木頭碰頭然後再帶她們入關,她們也沒有邊防證。當車從新開
動后,一直在附近的肥仔走了說:『漂亮吧!』,龍澤愣了一下,心想肥仔一定是
指剛才那兩個女孩,便答道:『漂亮,少有的漂亮。』。肥仔有說:『你得有錢,
有錢就行。』,龍澤似乎沒明白,便問:『什麼?』,肥仔反問:『你不知道阿?
一看就知道你不知道。』。肥仔接著說:『她們是雞,那個男的是蛇頭,專從內地
送女孩來深圳,在這趟車上我都見過他好多次,每次都陪著不同的女孩,當然啦都
是漂亮的女孩。』,龍澤還是沒有全明白,問道:『你說的雞是什麼意思?』,肥
仔微微一笑說:『雞都不知道你還出來混,這裡說雞就是指妓女。』,龍澤不禁脫
口問道:『妓女?深圳有妓女?解放后妓女不是就沒了嗎?』,肥仔說:『有!有
的是!當然她們都是地下的。這裡的妓女表面上在桑拿房或歌舞廳工作,有些根本
沒工作,晚上她們就做妓女。』。龍澤確實從來沒聽說過這些,對他來說,妓女是
遙遠的舊社會的事,新社會絕不會有,可龍澤又不得不相信肥仔,因為到目前為止,
肥仔都是對的,而且還幫了他個大忙。想到這麼漂亮的女孩是妓女,龍澤感到非常
的遺憾,同時也感到妓女並不是像自己以前想像的那麼可怕,她們也是普通的人,
就像剛才和他聊天兒的女孩,而且漂亮。但她們為什麼要當妓女呢?龍澤心裡不時
地問著這個問題。
出站後龍澤就按地址去找和同事碰頭的地方,雇了一輛三輪車,左轉右轉花了半天
就是找不到。一次找錯,進了一家大廈一樓的桑拿房,前廳冷冷清清的,可能是還
沒到時間,有兩位穿著旗袍的高窕女青年站著聊天兒。龍澤走過去問她們這裡是不
是他要找的地方,並把寫著地址的字條遞給她們,兩位女青年吃驚地看了一下龍澤,
又仔細地看了字條,說到:『地址對呀,但我們這兒是桑拿房,不是寫字樓。』。
這時走來一個穿深藍色西裝的高個青年,像是個領班,看了一下字條說這地址就是
旁邊的一幢樓,出了桑拿房右轉順著該樓往後走就是,不知為何這兩幢樓的地址一
樣。出來時,龍澤心想桑拿房是個什麼地方,自己以前從沒在任何單位見過這麼漂
亮和高個的男女工作人員。深圳是個如此誘人和與眾不同的城市,城市裡同時集中
了這麼多穿著高檔而整潔的和漂亮的男男女女,街兩側儘是嶄新的高樓大廈,那種
只有在香港電視劇里看到過得高樓, 大樓進口處上上下下都鋪著漂亮而豪華的的大
理石,招牌和廣告牌也是鱗次櫛比,人們穿的比廣州人更洋氣和乾淨,龍澤以前從
未親眼見過這些。只是高樓之間的街道和馬路和高聳的建築物比顯得狹窄和小氣,
街上行色匆匆或穿西裝和西褲或穿漂亮的襯衫和西褲的人們的臉色顯得茫然和冷漠,
似乎他們正去赴一個不可知的但又決定其命運的約會。他們就是自己的將來嗎?自
己真的想變成他們中的一員嗎?龍澤內心似乎並不肯定。
龍澤的單位在深圳新近開了個辦事處,有兩間辦公室,工作人員就住在旁邊的一個
旅館里,平時經理和其他幾位同事都不在,只有龍澤一人留守,所以龍澤主要任務
是坐在辦公室里等電話,當經理和其他同事回來時就幫他們買個票,買個合飯什麼
的。因為旅館的客房有兩個床位,而公司只給報一個床位的住宿,所以龍澤經常會
有一個室友。龍澤很快就和第一個室友強成了朋友,強是上海人,比龍澤大十歲,
在上海有一妻一兒,做出口生意,長期在深圳出差,該旅館就是他在深圳的點。旅
館里還有其他常駐做生意的人,如他們隔壁住著一位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婦女。龍澤
經常在樓道或樓下食堂看見該婦女,她總是在和兩三個人談生意,嗓門兒很大,看
上去她的閱歷非常廣,像個精明的生意人。
住在這個旅館里,有兩件事龍澤以前沒有享受過,一個是因房間里有浴室而可以天
天洗澡,二是因這裡的電視能收到香港台而可以天天看香港和美國原版片。由於工
作無事可做,龍澤幾乎每晚都看電視看到深夜,對於香港和西方也就這樣開始了解。
龍澤逐漸意志到,改革開放是個接受西方影響的過程,尤其是生活娛樂,自香港起,
先是影響到像深圳廣州這樣的沿海地區,然後向內地波及,一波接一波,龍澤真想
出去看看。
一次在房間龍澤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問龍澤需不需要按
摩服務。龍澤不太明白,就把電話交給了強,強立刻就和對方聊上了,問了很多問
題諸如她是哪的人和價錢。通完電話后強問龍澤知不知道這種電話是怎麼會事,龍
澤答不知。強解釋這種電話是妓女打來的,她們總是只說提供按摩服務以免被公安
的便衣抓住把柄。當然強說他只是想了解行情才和她聊天兒而已,他是那種只說不
做的人。沒過幾天,又有這種電話在很晚打來,強接的電話,然後他又遞給龍澤,
叫龍澤跟對方聊聊,龍澤就如法炮製地問了些問題,對方也覺得龍澤並無做生意的
誠意,就草草地結束了通話。這時隔壁中年婦女的房間正有人大聲說話,想必是有
客人來訪。強叫龍澤去把門關上並說要和隔壁搞個惡作劇,要龍澤在一旁聽。強拿
起電話撥了個號,這時能聽到隔壁的有電話鈴聲,龍澤知道強撥的是隔壁的分機號。
當中年婦女拿起電話后,強在電話里問:「請問您需不需要男性按摩服務?」。中
年婦女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揣摩對方的來意,然後問道:「你是哪來的?」,「東
北」強答道。「多大歲數?多高?」,強忍著笑說道:「二十五,身高一米八」。
這時龍澤也不禁想笑,但又怕隔壁聽到。中年婦女又問:「價錢呢?」,強回答說:
「價錢麻要按服務項目定,要看是半身服務還是全身服務。」中年婦女又問「什麼
是半身服務?什麼是全身服務?」,強作了一個模糊的解釋並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當中年婦女接著問全身服務要多少錢時,強和龍澤再也忍不住而前仰后復地大笑起
來,強也無法正常說話而不得不把電話放下。這時隔壁一定也聽到了他們的笑聲,
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惡作劇。一會兒旅館的值班經理過來詢問,強說電話是他的一
個朋友打的,只想開個玩笑,而且他已經走了。
由於沒有賺錢,龍澤所在的公司不得不關閉在深圳的辦公室,但他決定留下來,因
為龍澤喜歡這裡能收到香港電視和這裡無人約束的自由感。龍澤在其兄長的幫助下,
在一家杭州人開的貿易公司里找到一份工作。公司里有七八個員工,在位於市中心
的一家高檔酒店裡租了兩套房間作為辦公室,在附近租了一層三室兩廳的當地人的
居民房作為寢室,平時中午叫盒飯,晚上有時回寢室有時就在辦公室搭個地鋪睡,
而且酒店會提供一切搭鋪和漱洗用具,這就是一家當時人們說得皮包公司。公司老
板印四十幾歲,長的瘦高,為人警惕而機靈,兩隻不大的眼球總是在不停地轉動著,
眼皮也在不停地上下翻動著。他去北大荒下過鄉,據說其父以前是浙江省的高級干
部,在深圳似乎每個老闆都是高幹子弟。公司另有兩人是和印一起上山下鄉的同學,
他的妻子穎是位二十七八身材高窕長相漂亮的婦女,她又是公司里其中一位印的同
學的侄女,她也在公司管事。公司的員工都是辭職後來這裡尋找賺錢的機會。龍澤
在公司里的任務其實和以前差不多,也是跑腿和打雜,但這裡要比以前熱鬧的多,
每天有許多中間人或馬仔進出傳遞著有關批文,配額,和許可證的消息,還有許多
杭州來深圳的人來這裡落腳。
一天印叫龍澤去幫小潘搬行李,小潘剛從杭州來。小潘告訴龍澤他是在杭州一家高
級酒店工作,這次來是為送他的女友來深圳,他女友以前也在同一家酒店工作,現
在辭職來深圳闖,他自己也許以後也會來。搬完行李后,他們回到辦公室,這時小
潘的女友和另一年青女子也在,小潘就向龍澤介紹了她們。小潘的女友麗和她的朋
友都是高個美麗的女孩,二十五六歲。麗說她以前是一家高級酒店的領班,以前有
一次汶萊蘇丹到杭州選妃,她過了初選,有蘇丹的專人來給她拍了許多照,但後來
就沒了下文,龍澤詫異她怎麼當著她男朋友面說這些。沒隔幾天,麗又來辦公室玩,
穿的像大公司的高級職員,她告訴龍澤這段時間她就住在這家酒店裡。麗說昨天晚
上有男人給她的房間打電話,問她有沒有興趣出來玩,他會買單。麗問他是什麼人,
怎麼知道她的房間號,對方說他是有錢的老闆,白天在酒店裡注意到了她並跟蹤她
看她進了她的房間。麗跟龍澤講她最後把電話掛了,她不喜歡這些暴發戶,她希望
跟有品位和知識的青年人交往,錢對她來說不重要。龍澤心想麗是不是和小潘吹了,
他自己倒是挺符合她的折偶標準,可是龍澤已有女友甜,龍澤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
麗,希望其他人能把話接過去。
公司的寢室是這棟居民房的三樓,二樓租給了另一家公司,房東住在一樓,二三樓
的進口和一樓的進口是分開的,是在建築物后的一個小門。二樓住著一對漂亮的青
年,男的叫小潘,女的叫小賽。小潘是獨立影視製作者,小賽以前當過模特兒,現
在幫小潘搞影視製作。來深圳后,龍澤認識的女孩都是高窕而美麗的女孩,她們的
那種美麗和打扮在校園裡看不到,非常摩登,顯得有些華麗,讓龍澤覺得有些望而
生畏,她們在深圳的存在說明美麗確實是一種資本。有一天龍澤下班后回寢室,由
於沒帶鑰匙,他就按了一下門鈴,一會兒一個不認識的二十六七歲的非常漂亮的女
孩從裡面把門打開,睜著一雙鴿子蛋般大的眼睛問龍澤找誰,龍澤說他住在這兒並
反問她是誰,她說她叫薇,住在二樓是小潘的客人。龍澤立刻意識到他剛才按錯了
門鈴,他向薇做了解釋並感謝她開門,薇說沒事,反正她一人待在家裡也沒事做。
他們一邊聊一邊上樓,經過二樓時,薇邀請龍澤進去坐,龍澤也想跟她繼續聊,就
進了二樓。原來薇是個演員,她演過許多電影和電視劇,主演過一部不久前播出的
二十多集的電視劇,可惜龍澤沒看過,來深圳后他的注意力全在香港的電視台上。
薇說她認知小彭,這次來深圳看看,以後也許來此地發展。龍澤也告訴了薇他的情
況,以及公司的情況,然後龍澤就告辭回三樓寢室。
第二天上午,辦公室里像往常一樣熙熙攘攘,有許多傳遞消息的中間人在公司和大
伙兒聊天,突然有人叫龍澤,說有人找他,來人正在他人的指點下朝龍澤走來。龍
澤覺得走過來的是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當對方走近,龍澤才發現是昨天認識的
薇。薇笑著過來,神情和舉手投足都充滿自信,像個大家閨秀。龍澤吃驚地站起來
和他打招呼,薇開口說『你沒想到吧?』,龍澤答道『沒想到!沒想到!』,薇說
她來這家酒店辦事,想順便來看看他,龍澤說歡迎歡迎。龍澤先把薇介紹給周圍的
人,然後給她找了個椅子坐,龍澤又講了些公司的業務。薇說她認識一些老闆和北
京的高幹子弟,希望以後有機會她能介紹龍澤認識他們中的幾個,也許能幫助龍澤
做生意。他們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兒,由於快到中飯時間,龍澤要薇一起吃公司
的午餐,薇說不用,她有個中飯的約會,現在就得走,並說以後再找時間和他出去
吃飯。
薇走後,老闆印過來問龍澤從哪兒認識薇的,龍澤如實以告,印嘆息自己怎麼從來
沒按錯過門鈴。印又問龍澤能不能把薇約出來吃晚飯,他請客。龍澤愣了一下,心
想印已結婚而且妻子就在公司工作,印怎麼能有如此想法呢?印大概看出了龍澤的
心事,就說其實他和妻子穎正在辦離婚手續,而且他只是想認識薇,想找人吃頓飯
聊聊天,輕鬆一下。龍澤想也好,他剛才還在為沒錢請薇出去吃飯而發愁,印能買
單,他們可以去個高檔的地方。龍澤答應下來,並立刻傳呼薇,一會兒薇打來電話,
龍澤說他老闆印想請她吃晚飯,問她願不願去,薇和什麼人商量了一下,然後告訴
龍澤她可以去,但她要帶一個女朋友一起去,並叫龍澤問印行不行,印說沒問題,
然後他們就約好了時間在附近的一個潮洲海鮮樓碰頭。晚上見面時,薇帶來了一位
瘦高的女孩,女孩剛來深圳,薇想幫她介紹些人知識。女孩顯得頗為冷漠,對龍澤
絲毫不感興趣,也沒話可談。印的心思全在薇身上,對瘦高女孩只是應付。而薇的
心思似乎全在龍澤身上,看著老闆吃力不討好的情形,龍澤似乎心有愧疚。不一會
兒,大廳里響起了慢四步舞曲,有人開始向大廳中央的舞池走去。這時印提議大家
去跳舞,薇馬上說好,並說她自己和龍澤跳,建議印和瘦高女孩跳,印自嘲地說薇
是不想和他跳舞,但還是顯得很高興地請瘦高女孩跳舞,薇笑著說下一曲和他跳。
當龍澤和薇跳舞時,薇漸漸地幾乎把整個上半身都貼靠在龍澤的身上,把頭放在他
的肩上,並把一側的臉貼在龍澤的臉上,龍澤立刻顯得有點兒慌張,因為他還從來
沒這樣跳過舞,但很快龍澤就定下心來,決定就順著薇跳,似乎周圍如此跳舞的人
還不少,心想這大概就叫貼面舞吧。龍澤突然想起以前部隊大院兒的一鄰居家孩子因
跳貼面舞而被判刑的事,當時是剛剛始改革開放,鄰居家的這個男孩大概是十七八
歲,長得非常英俊,在嚴打時因參加過貼面舞會而被公安機關逮捕並判了幾年刑,
那時龍澤還是第一次聽說貼面舞這個帶有黃色和危險的名詞。印對當晚的遭遇一直
耿耿於懷,日後常在辦公室開玩笑說他給龍澤當了會電燈泡。
但龍澤並不認為自己是幸運的,他感到的是矛盾,是理智和感官的衝突。他知道如
果他此時接受,他能得到薇,可是他已有女朋友甜,他不能做對不起甜的事,即使
甜可能永遠不會知道。龍澤又想即便他此時沒有女友,他和薇會有前途嗎?薇有薇
的事,她可能明天就走,不知何時會再來,逢場作戲還不是龍澤能做得事情,他決
定和薇保持一種朋友的關係,不要陷的太深。當理智和肉體面對面地無外界干擾地
競爭時,理智永遠不會贏。和薇單獨在一起時,龍澤無法不去觸摸薇散發著香氣的
肌膚,無法不去親吻她美麗的臉龐。一次龍澤不禁好奇地問薇有沒有參加過貼面舞
會,薇說她參加過兩次,都是七八年以前的事,和二十幾個男女青年在當地高幹子
弟的家裡。薇向龍澤解釋貼面舞會其實不只是跳舞,先把窗口都遮得嚴嚴實實地跳
舞,然後有人把所有的的燈都關了,大家想干麻就干麻,但薇說她兩次都在關燈后
跑了出來,她說她當時不敢幹那個。
薇提到過有個在北京的大公司的高級經理在追求她,但對方已結婚,對方說如果薇
答應嫁給他,他就和現在的老婆離婚,但薇還沒想好,不能答應他,她現在只想先
把他穩住。龍澤聽薇談這些事,心想恐怕薇也不認為她和龍澤會有什麼前途,否則
她不會和他談這些。龍澤明白自己有女友又和薇如此親近是不對的,這對甜是是一
種傷害。龍澤不得不問自己那麼為什麼還會這麼做哪?龍澤想一個原因是缺乏監督,
甜和自己不在一起,周圍也沒人提醒;但自己為什麼不叫甜一起來呢?是怕辭職對
甜不好嗎?那麼自己當初有為什麼辭職呢?當然是認為好才會去做,是怕甜不願嗎?
甜都跟他來到南方了,自然會跟他在往南走,何況甜說過她想來。沒人提醒就一定
會發生這樣的事嗎?如果自己當處不主動和薇單獨相處,自己不就不會陷入這種明
知是無法自拔的境地。看來是自己不希望甜來,龍澤不得不問自己還真的想娶甜為
妻嗎?龍澤明白對此事一定要想好而且不能拖,因為歲月不饒人,否則不僅有愧於
雙方的感情還耽誤了對方的機會,那就是雙倍的自私。
龍澤發現自己並不想娶甜為妻,因為自己還在主動地尋找這種和其他女性接近的機
會,否則自己絕不會這麼輕易就和薇親近,一切外在的理由都是借口。那麼該怎麼
辦哪?龍澤想如自己能承諾和甜相守一輩子,那麼自己就該去和甜結婚;如果自己
不能,就應該去和甜中斷這種關係;龍澤選擇了後者。龍澤明白對於甜這將是殘酷
的,對於自己也將是不好受的,但龍澤沒有想到自己此後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當
初怎麼也想像不到。在漫長的人生中,龍澤總會感到,每當他傷害她人時,其實也
在傷害他自己,是在其內心埋下不可抹去的內疚和痛苦,人生有時就像一出自我懲
罰的戲,不斷重複地上演。為什麼當初海誓山盟的感情如今變成了理性而自私的分
析?為什麼不能承諾自己的諾言?為什麼無論有多少種選擇,但沒有一種不會帶來
痛苦和折磨,沒有一種能帶來長久的愉快?為什麼人會陷入這種沒救的境地?難道
這就是佛教所說的慾望使然嗎?佛教認為人之痛苦是源於人之慾望,不滅慾望,就
無法解除痛苦。難怪佛教把人對人生的領悟過程比喻成在苦海中游泳,悟出來的人
不會再有痛苦就叫到達了彼岸,而且到達了彼岸的唯一辦法是去掉一切慾望,沒有
悟出的人只得在苦海中掙扎。
佛教是對的,當佛教說人的痛苦來自於人的慾望,痛苦與慾望成正比,消滅了慾望
就消滅了痛苦;但佛教又是自相矛盾的,因為佛教的辦法是用一種慾望去消滅所有
其它的慾望,這種慾望就是消滅所有其它慾望的慾望,由於這個慾望的存在,痛苦
依然存在。
來深圳的人大多有追求金錢的慾望,無論他是老闆還是馬仔。在此地老闆明天可能
變成馬仔,而今天的馬仔總是在幻想著明天變成老闆。小鄭是龍澤來新公司后不久
認知的一個馬仔,小鄭是四川人,他沒有固定的老闆,也沒老闆給他發工資,他說
他有份公職,但不用天天去上班。他總是在公司間傳遞消息,希望能幫老闆們牽上
線做成生意而拿傭金,龍澤常常想如果老闆們要真是因為他的消息而做成生意,他
們會主動告訴他嗎?小鄭每次都騎自行車來,但他穿的更像是打的來的。他說他父
親是在朝鮮戰爭中被打散的一八零師的政委,由於沒帶好部隊回國后就被閑置,雖
然是高幹,在部隊一直抬不起頭,所以他一點光都沒沾上。龍澤看過一些有關朝鮮
戰爭的書,記得一八零師當時的政委確實姓鄭。
通過小鄭龍澤認知了從山東來的不掬言笑的老李和他二十七八懷孕的女兒小莉,爺
兩兒都是高個,住在一幢高層公寓的兩室一廳。龍澤經常和小鄭到老李家,老李似
乎也沒正式工作,整天或在電話里或當面與人談論有關批文,配額,和許可證的消
息,然後龍澤和小鄭再把消息傳給其他人,小莉很少說話。老李從來不談小莉或她
的孩子的父親,龍澤試著問過一次,老李只說孩子的父親在部隊。在老李家常會碰
到其他做生意的人,而且總是那麼幾位,其中有一位是香港人林先生,看上去六十
多歲,瘦高個,穿著講究戴副金絲邊眼鏡,由於年級的緣故腿已有少許殘,走路一
瘸一拐,總是在一咳嗽邊抽煙。林先生像是老李的老朋友,很少談生意,總勸老李
別做生意,談的多是家常。林先生喜歡跟龍澤聊他早年在世界各地做生意時的見聞,
非洲,歐洲,美洲和東南亞,他都去過,尤其是他在非洲的傳奇經歷。解放前他還
當過國民黨的兵,講到他們當年內戰時從北方一直退到廣東的狼狽景象,以及到香
港白手起家的經歷,看得出林先生是個生命力很強的人。龍澤不禁問他為什麼咳嗽
還要抽那麼多煙,他說生死都是天命,他以前在戰爭中和在非洲的經歷都可以死好
幾回,如今他才不會為多活幾年而戒煙或少抽煙。幾個月後,小莉生產了一個男孩,
家裡自然是亂遭遭的,一下子顯得空間不夠,龍澤去了幾次覺得太打攪人家,以後
就沒再去了,小鄭依舊還常去老李家,龍澤有時從小鄭處打聽老李家的情況。一次
龍澤問小鄭有沒有見過小莉在部隊的丈夫,小鄭說小莉跟本就沒有一個在部隊的丈
夫,她沒壓根就沒接過婚,小孩的父親其實就是林先生。龍澤愣了一下,他很快就
相信了小鄭,因為他見過小孩,當時就覺得像什麼人,但從來沒向林先生身上想,現
在一想小孩像的就是林先生,越想越像。小鄭又說老李和小莉住的公寓也是林先生買
的,而且他們爺倆的生活都由林先生負擔,老李做生意多是虧本,也要由林先生買
單,小鄭甚至懷疑老李和小莉並不沒是真的父女關係。男人征服女人的過程也是女
人征服男人的過程,林先生用房子和錢得到了小莉,小莉則用孩子徹底地鎖住了林
先生。
到目前為止,龍澤知道的生意經只是在上家和下家之間,或下家和上家之間傳遞信
息,同時不能讓一家知道另一家是誰。龍澤感到很難做成生意,至少他還沒做成過
生意,他也沒聽說公司其他的人做成過生意,他甚至奇怪老闆怎麼每個月還發的起
工資。老闆印似乎在通過關係尋找浙江的大企業的注資,龍澤注意到這段時間常有
浙江的企業經理來公司,有時印會叫龍澤一起去陪他們吃飯。錢經理是其中的一位,
看上去六十來歲,印叫他錢叔叔,印說錢經理是他父母的熟人,他從小就認識,而
且和錢的兒子也是朋友,所以叫他錢叔叔。錢經理是浙江一家非常有名的大企業的
老總,而且還是現役軍人,令人感覺有點神秘。這次印叫龍澤一起陪吃晚飯,晚飯
后大家一起回到公司打牌,在聊天時印說他已在該酒店開了三個房間,今晚大家都
不用回去,應在此享受一下酒店的客房,他和公司的老王住一間,杭州來的老同學
老盧和在公司的老同學老柴住一間,龍澤和錢叔叔住一間。玩到很晚后,大家就各
自去客房,龍澤怕打攪錢經理本想就睡在辦公室,但說錢經理堅持說沒關係,要不
然就浪費了一個床位,龍澤礙於面子還是決定去。客房比辦公室小的多,暗的多,
一進門龍澤有種壓抑感,有點後悔來此。龍澤讓錢經理先洗澡,錢經理要龍澤和他
一起洗,龍澤有點詫異,錢經理馬上解釋說就像在公共澡堂,大家可以幫忙相互擦
背。龍澤突然記起高中時一次在公共澡堂幫一個青年擦身體時對方的下體居然勃起,
引得周圍洗澡的人都默默地側目觀望,那也是龍澤最後一次在公共澡堂做相互擦背
的事。看到龍澤還在猶豫,像是為了打消龍澤顧慮,錢經理說他以前常和印一起洗
澡,印在小的時候就常到他家玩。龍澤感到一種厭惡,但又想對此策略點,就說他
今晚不想洗澡。龍澤穿著外衣外褲躺在床上想怎樣能巧妙地擺脫這種境況,印恐怕正
想辦法從錢經理處搞錢,再說也沒必要把事情搞的路人皆知。錢經理這時洗完澡出
來,光著上身朝龍澤走來,只穿著一條像是女性穿的三角褲,下體顯然呈勃起狀態,
還不時地用手搔著,走到龍澤面前就順勢往床上躺。龍澤覺得不能再待下去了。龍
澤馬上跳起來說他忘了他和女朋友薇說好今晚他要去找她,薇恐怕還在等他。說完,
龍澤立刻就走了,並叫錢經理不用等他,錢經理尷尬地臉色說明他明白龍澤的用意。
出酒店后,龍澤長長地舒了口氣。深圳的夜晚最迷人,沒有了白天地炎熱,海風吹
拂著行人,人們喜歡在晚上活動,深圳是個不夜城,龍澤決定走回宿舍。他腦子裡
想的還是錢經理怪癖的行為,龍澤想起以前看過一些關於民國時舊軍閥男女通吃的
事,當時覺得還不敢相信,錢經理不就是這樣的人嗎?軍閥有強權來作為邏輯,那
么作為黨員幹部加軍人的錢經理又用什麼來自圓其說哪?錢經理顯然明白他所想要
的是反道德,可恥和墮落的,他的心靈要麼是扭曲的,要麼是黑暗的,無論如何都
會使他的心靈永遠得不到安寧,使他終有一天會挺而走險。權力和金錢就是這樣讓
人產生邪惡和無望的慾望,最終這些慾望又把人摧毀和葬送,這倒印證佛教的說法,
為什麼人就不能選擇一種讓自己的心靈能夠得到平和的生活呢?追求道德和正義生
活的過程是艱難的,但嘗試墮落生活的結果不僅痛苦而且邪惡。
對於同性戀者,龍澤倒抱有平常心,他們和錢經理這種行為不一樣。龍澤想起在高
中畢業后他才知道,他們班上競有一個男同性戀者,並且正是這個男生試圖追求龍
澤,他才知道該男生是同性戀者。該男生給龍澤打過兩次電話,當時龍澤家還沒裝
電話,用的是樓下的公用電話,兩次龍澤都不在家。第一次是龍澤兄長接的電話,
兄長告訴對方龍澤不在家,要對方留個名字以便轉告。該男生報了個女子名,不知
為何,該男生認為龍澤兄長故意封鎖消息不讓龍澤下來接電化,可能在他的腦海里
產生了一副棒打鴛鴦的圖片,他在電話里責問龍澤兄長為什麼不讓龍澤下來接電話。
龍澤兄長有點丈二摸不著,只是說龍澤不在,該男生就是不信,在電話里竟然發起
火來,龍澤兄長覺得此人無聊就把電話掛了。當天下午,該男生又來電話,這次是
龍澤父親接的,告訴對方龍澤不在,要對方留個名字以便轉告。該男生竟如法炮製,
又在電話里對龍澤父親發起火來,龍澤父親也把電話掛了。
龍澤知道這些情況后,也搞不清誰打的電話,名字顯然是假的,但大家怎麼也不會
往男生處想。過了幾天,該男生又冒充女子給龍澤些情書。還寫信指責龍澤父親干
涉兒子的戀愛自由,並揚言要寫信給龍澤父親的單位反映情況。龍澤和家人都覺得
此女子有點走火入魔,同時也覺得莫明其妙,得把此人找出來和她談談。龍澤把信
給班上的兩位女生幹部看,希望她能幫忙查找,經過對照還留在學校老師處的舊作
業,兩位女生幹部認為像是女生勤的筆跡,但也不肯定。龍澤決定去女生勤的家,
當面問問。勤正好在家,龍澤就把前前後後跟勤道明,勤說此人不是她,但她也猜
不出是誰。龍澤趕緊道歉,希望勤能理解,勤說她理解,在龍澤告辭時勤的男友來
她家找她,勤給他們做了介紹,當龍澤匆匆從勤的家出來時顯得頗為狼狽。人雖然
沒找到,但事情倒平靜了下來,龍澤再也沒收到更多的信,全家也漸漸淡忘了此事。
如果該男生不當面告訴龍澤他就是那個打電話和寫信的人,龍澤恐怕一輩子也不會
想到此人是個男生。該男生在龍澤上大學前順便到龍澤家來拜訪,他說他剛從附近
的同事家出來。聊完后,龍澤送他出來,他要龍澤陪他走一會兒,他有事跟龍澤講。
當他說時,他倒是很平靜,不像打電話時那樣急躁和忿忿不平。他說他在學校時很
仰慕龍澤,每次看見龍澤進進出出,他都很激動,並希望龍澤能理解他匿名打電話
和寫信的莽撞。龍澤有點吃驚,他知道有同性戀這種事,但從沒想到同學中會有同
性戀者,更沒想到同性戀者的感情就像異性戀者一樣細膩和脆弱。同時龍澤倒有點
失望,他倒更希望打電話和寫信的人是個女生。龍澤感謝他告訴他這些事,並說他
能理解,讓他今後不要再想此事,他也不會在同學中說起他。龍澤甚至建議他多鍛
煉身體,也許是因為荷兒蒙分泌不夠,他才變成同性戀者。從此他們就再也沒來往過
了。
不久后,薇也走了,她說她要到北京去見那個正在追求她的中年經理,她得告訴他
如果不離婚,她不會答應他,即使他離了婚,她也要先談再說,龍澤心想這些話在
電話里不是也能說麻。薇走後,二樓又只剩下小賽和小潘兩口子。小賽和小潘是看
上去非常令人羨慕的一對,年輕漂亮,郎才女貌,小潘不論天熱天冷總是西裝革履,
而且似乎也有錢。小賽的高個英俊的弟弟浩也在深圳,經常來二樓,龍澤和他見過。
一天龍澤下班回宿舍,看見浩拿著棒球棍大小的木棍站在二樓的門外叫罵小潘,說
要教訓他,門關著。龍澤問浩是怎麼回事,浩氣憤地說小潘玩弄他姐小賽的感情,
小潘喜新厭舊,現在又和別的女人勾搭上了,他要教訓小潘一下。正說著,門開了,
小潘在裡面隔著鐵柵欄開始和浩對罵,仍穿著西裝,他說他和小賽的事跟浩無關,
夫妻兩的事今天吵明天好,叫他少多管閑事,而且要打架,他也不怕他。小潘手裡
握著一把菜刀。浩說小潘不知羞恥,說他和小賽跟本不是夫妻,小潘在老家有妻小,
他姐小賽在這種情況下還跟他並幫他拉生意,他還見異思遷,真是狼心狗肺。這時
三樓有人在遠遠地圍觀,小潘一看說不過浩,加上浩用木棍通過鐵柵欄捅小潘,小
潘立刻火冒三丈,打開鐵柵欄,手拿菜刀向浩衝去。此時龍澤正好站在二人中間,
沒多想,龍澤趕緊迎上小潘,硬把小潘推回房內,並回頭叫浩先回去。進屋后,龍
澤把門關上,勸小潘冷靜,打架也解決不了問題。小潘又氣憤地罵了一通后,就平
靜了下來,並感謝龍澤來解圍。龍澤從二樓出來后,浩已不知去向,龍澤就直經回
三樓宿舍,一進門,在家的幾個同事都圍過來打聽剛才的情況。有人問龍澤怎麼敢
去拉架,難道不怕被菜刀砍著,龍澤一想,倒也是,當時怎麼沒想這個問題。
公司的財務看來是有問題,印不久說公司要解散,他和穎已離婚,勸大家各自想辦
法,多數人準備回杭州,龍澤還是決定留下來另謀生路。龍澤在一個內地省級機關
來深圳開的辦事出兼招待所找到個住處,便宜而且包吃包住。招待所是在一個靠近
市中心的居民區內,招待所本身是租來的兩幢相鄰的三層樓居民房,有主任老易,
副主任老黃,幹事小陳,服務員小莉,小勇,和小紅,和一個廚師老趙,都是內地
派來的。現在龍澤沒有工作,只是靠幫內地的朋友買些走私的電器為生,利潤不高,
時有時無,勉強為生。但龍澤並不在乎,他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日子一長就
習慣了,似乎每天準時上下班的生活已經變得遙遠而不可忍受。招待所的主任老易
基本不管日常事務,整天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研究他喜歡的哲學,很少露面。副主
任老黃則是個非常精明的人,日常事務由他負責。服務員小莉是服務員的頭,性格
潑辣而且有時偏激,有管家的天賦,把招待所料理的井井有條,她和小勇小紅及廚
師老趙做招待所的日常工作。幹事小陳是來基層鍛煉的前幾年被分配到省級單位的
大學畢業生,新婚不久,整天搬著指頭算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招待所工作人員的事並不多,有不少常住客人,而且每天從早到晚都有麻將牌局。
有人有時一天進進出出好幾次,每次都是進來就上麻將桌,出去時就叫一旁的看客
頂替。龍澤也是此時學會了打麻將,而且幾乎天天都玩,顯然是上癮了。廚師老趙
是個麻將迷,有時一邊做飯一邊打麻將,當他要去廚房看火候時,他就把牌翻倒,
並要服務員小勇或小紅幫他看著牌,這時大家只得耐心等待,當老趙把廚房裡的事
料理好后又匆匆回到牌桌,有時一局下來他要進進出出好幾次。幹事小陳起先不會
玩,也不想玩,一本正經地說賭博是不好的習慣,頗為自律。但近墨者黑,當牌友
和看客在為運氣的好壞而發出時起時伏地或高興或憤怒或無可奈和地表達時,小陳
也不由自主地好奇地過來圍觀,然後就是牌友和看客的耐心解釋和入門指導,然後
就是終有一天的上桌一拭。新手的好運就像是新婚的蜜月期,它足以讓人覺得已是
個爐火純青的老手,有點飄飄然地認為一切盡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未來將是輕鬆和
充滿希望的,似乎麻將就是自己的免費提款機。但蜜月後的長日子才是真正的生活。
運氣可以把人從低谷舉到高處,但她往往喜歡把人舉到高處時就撒手,微笑地看著
人們垂直落地。如果一個人不敢面對和承認運氣這種起伏不定地乖戾的脾氣,他將
不會成為一個好的和成功的牌手。
招待所的房客大多是該省來深圳出差和參觀的人員,也有幾個常住客人,或常來住
的客人,小琴是其中之一。小琴是個瘦高個女孩,年齡和龍澤年齡不相上下,長得
介於漂亮和一般之間,臉色總是像紙一樣白,她是主任老易的親戚。龍澤搞不清小
琴做什麼工作,似乎是在賓館工作,她很少參加打麻將,所以過了很久龍澤才認識
小琴。有一天小琴少有地沒一早就出門,留在招待所的人要麼看電視要麼打麻將,
當時正好三缺一,她就在大家的強烈邀請下加入了設在一樓客廳的牌局。小琴一邊
打一邊朝鐵柵欄們外看,像是在等什麼人來找她,其他人就趁她心不在焉加緊糊牌。
一會兒,一個英俊的中年男子來到門口,小琴立刻迎了過去,讓他進入客廳並給其
他人做介紹說他是她的男友。男子一看大家在打麻將,就坐在小琴的位子,和大家
繼續玩,又問了糊的規矩。由於男子從不同的省來,玩麻將的規矩不一樣,他總是
糊錯牌,牌局中有兩個平常總輸的人像是終於找到了個冤大頭,趁機拚命糊牌。男
子很快就失去了耐心和興趣,看在小琴的份上,雖然沒和另兩人吵架,但是忿忿地
和小琴一起離去。
從此小琴又開始早出晚歸,很少見她的蹤影。突然一天服務員小紅來到麻將桌邊把
正在看別人打麻將的龍澤叫到一邊,小聲而神秘地說小琴正在她的房間里想自殺,
她和趕來的小琴的女友在小琴的房門外不知如何是好。龍澤立刻和小紅一起趕到小
琴住的三樓,小琴的女友還在門外叫屋裡的小琴開門。龍澤二話不說一腳踹開了房
門,看到小琴正在床邊割腕,他馬上搶過她用的小刀,小琴手腕上已有一條深深的
傷痕,兩邊是割開的高高翻起的白白的肉,還好還沒割到血管,血並沒有流出。兩
個女生看到此景立刻尖叫起來,龍澤立刻制止,叫她們鎮定,又按拄小琴的肩膀安
慰她,說還好還沒流血,到醫院縫幾針就會沒事。龍澤問小琴的女友知不知道附近
的醫院,她說附近就有一家,她昨天才去過。當他們準備出來時,小琴要求大家不
要把此事告訴易主任,大家都答應下來,這時已有幾個人在門外探頭探腦。小紅因
為當班不能走,龍澤帶著小琴和她的女友悄悄地出了門。
小琴企圖自殺的事儘管知道的人有限,但還是很快就默默地傳開了,因為她是易主
任的親屬,大家無意公開議論此事。顯然此事與那天來的她的男友有關,小琴因失
戀而絕望,還好她絕望前打電話與她的好友說再見,這就是其好友趕來的原因。謠
言說該男子是有婦之夫,小琴也知道,他大概是厭倦了這段關係,就借口他老婆發
現了他們而想中斷與小琴的來往。龍澤問小紅這個說法是否屬實,她說確實如此,
小琴的女友跟她說過。不知小琴有沒有想過,她在毀滅一個男人的忠誠的同時要求
的到這個男人的忠誠,或她要求一個男人用破壞一個忠誠的方式來換取另一個忠誠,
這可能嗎?當人們在處理自己的感情事務時,常常一廂情願地人認為自己與眾不同,
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規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幾個月後,當小琴的事快成為被遺忘的歷史時,龍澤新認識的朋友阿濤又提起小琴。
當阿濤得知龍澤住在這家招待所時,就問龍澤認不認識小琴,龍澤說當然,並反問
阿濤怎麼認識她。阿濤說小琴是他朋友的女友,而且他的朋友向他描繪過很多小琴
在床上的習慣。龍澤奇怪什麼樣的人會向阿濤講此等事,阿濤又補充說他的朋友是
有婦之夫,小琴也知道,他的朋友純粹是逢場作戲。顯然小琴已把過去拋在腦後。
有一次晚上龍澤和阿濤出門辦事,天突降暴雨,阿濤說他的那個朋友就住在一邊的
樓里,阿濤叫龍澤一起去他家躲雨。他的這個朋友果然在家,老婆也在家。這是一
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夫婦,男子中等身才,長相英俊,略微發胖,臉神有點玩挎;
女子瘦高,長相一般,對生人非常冷淡,甚至面有不悅之色。他們沒有小孩,當時
正在看電視,一進門,整個家顯得非常空曠和靜默。男子見到阿濤很熱情,像是正
在尋找解脫困境的人找到了解脫困境的辦法,忙把他們請進了一間像是招待客人的
小房間。當他們聊天的時候,在廳里看電視的女子不斷地高聲地叫該男子找這個找
那個,搞的男子一會兒進一會兒出。雨不久就停了,出來后,阿濤問龍澤覺得這個
家庭如何,龍覺說似乎不像想像中的家庭,而且夫不忠妻。阿濤感嘆地說看到這樣
的家庭他更不敢結婚,這樣的家庭有不如沒有。阿濤是個在性生活上非常隨便的人,
他有時一禮拜換一個女友,經常大談他自己的性經驗,但阿濤似乎比他的那個朋友
更明白婚姻的價值。
阿偉是龍澤通過小鄭認識的廣東人,年紀比龍澤小几歲,將近二十,瘦高個,再熱
的天總是穿著西裝西褲,面帶憂鬱,頗顯得少年老成。阿偉當時在找買家買他有的
一輛舊賓士轎車,龍澤幫他問過幾個老闆,老闆們關心的是有沒有牌照,當時上牌
照很難。阿偉說車本身沒牌照,但他能找人上牌照,要另收錢。老闆們一聽就沒興
趣了,知道這車很可能是走私車。阿偉當時似乎處在事業的低潮,由於沒錢,他的
馬仔阿忠不得不離開他另謀生路,有時不得不向龍澤借錢。阿偉起先還總拿個磚頭
般大小的沒有接通服務的大哥大裝樣子,幾個月後,索性把大哥大也送給了別人。
阿偉也有成功的過去,說起他早年去北方賣汽車配件的事,總是津津樂道。廣東人
有天天洗澡的習慣,他說一次在東北,當地人見他天天洗澡,就問廣東人是不是特
別臟,要不然為什麼要天天洗澡,他當時無言以對,但心裡想不常洗澡才會變得特
別臟。阿偉有時會不知從哪兒借來一輛紅色本田摩托車,每當此時他總會叫龍澤一
起在高速公路上開車兜風,在迎面而來的疾風中,阿偉會像孩子似的興奮。他有時
興起也教龍澤開,一次為教龍澤開車他們來到一片荒地,在教的時候,阿偉不經意
地提起有朋友找他去香港搶金店。看到龍澤詫異的神色他解釋說有人專門做這種買
賣,時間,路線,金店,和偷渡等事宜都有人準備好了,搶的人都是從大陸雇的,
只需按計劃去做即可。阿偉說如果得手又沒被抓,他可得到一大筆錢,用這些錢就
可以重新起家。龍澤覺得這種事太危險,有可能被抓還有可能在槍戰中被警察擊中,
勸他還是別去。
接下來有一個月阿偉都沒露面,打他的傳呼也沒迴音,龍澤心想難道他真的去香港
了么。又隔了幾天,龍澤又打電話到阿偉家,阿偉媽接得電話。她問龍澤是誰,龍
澤說他是阿偉的朋友,阿偉媽沒好氣地說阿偉進監獄了,又責備地問你們這些朋友
都是怎麼當的,龍澤看情景也不敢多問就把電話掛了。龍澤又打電話給阿偉的朋友
阿忠,阿忠說阿偉因為以前做生意時的欠債而被抓,被判了一年,現正在監獄服刑。
阿偉倒從來沒跟龍澤說起過此事,這也許比在香港被抓好點,龍澤不禁想。
龍澤再一次見到阿偉是一年以後,阿偉的穿著打扮和看上去還是老樣子,面色依舊
憂鬱,但多了一份堅毅。龍澤不知該不該問阿偉獄中的情況,阿偉看出了龍澤的心
思,就把來龍去脈簡單地講了一下,阿偉坦白地說他現在比一年前要輕鬆的多,他
現在想的是下一步如何起步。阿偉講到他在獄中認知了兩個好朋友,他們計劃到內
地去做電器生意,問龍澤能不能借些路費給他,龍澤說當然沒問題。兩個月後,阿
偉打電話給龍澤說他已回來,他這次賺了些錢,現在與人合夥盤下一家歌舞廳,他
叫龍澤晚飯時候到歌舞廳去找他。龍澤來到歌舞廳找阿偉,前台的女服務生立刻跑
進去喊『老闆,外面有人找。』。阿偉笑嘻嘻地從裡面走出來,阿偉還是是老樣子,
只是胸前多了一串沉甸甸的金項鏈,額上多了一道深深的依舊新的傷痕,手裡又拿
著一個磚頭般大小的大哥大。龍澤立刻恭喜阿偉,並開玩笑地問能不能借他的大哥
大用一下,阿偉也會心地一笑說隨便用。阿偉帶龍澤在裡面走了一圈,一邊走還一
邊處理著事務,這是一家地段和裝璜都上乘的歌舞廳,漂亮的女服務生多是內地來
的。阿偉留龍澤吃晚飯,又招呼來兩個高個漂亮的女服務生作陪。飯後在龍澤告辭
時,阿偉塞給龍澤一卷鈔票說是還他的錢,龍澤看了一下阿偉,然後欽然收下。
(2) 麻煩
不久龍澤卷進了一起經濟糾紛,使他不得不決定是去還是留。事情起因於龍澤和老
夏的認識。老夏是個老生意人,廣東本地人,五十多歲,早年做過中學教師,後下
海,身邊帶著一位年輕的老婆,一個一歲大的兒子,和兩三個馬仔,住在一層當地
居民的出租房,即辦公也住人。老夏為人友善而真誠,龍澤經常去他處打發時間,
或打聽生意方面的消息。老夏經常聊幾筆別人歉他的債務,感嘆說如果不是這些債
務,他早就發達了,他現在的主要精力都花在討債上。其中一筆債務最近有了些眉
目,這筆債務的另兩個債權人是一家內地的糧油公司和一家深圳本地的公司,這家
糧油公司經理老孫此時也在深圳順便處理此事,老夏說債務人將提供一批汽車電瓶
來抵債。龍澤想起前段時間認識的吉林人老王說過他在靠近內蒙的一個城市做汽車
配件的生意,龍澤就向老夏說起此事,並說他可以打電話問一下老王要不要電瓶。
龍澤和老王是老王幾個月前來深圳出差時認識的,老王為人非常熱情,這種熱情即
讓人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有時又會給處事不深的人產生不切實際的信任感,龍澤就
屬於此類處事不深的人。
龍澤打長途給在東北的老王問他要不要電瓶,老王說當然要,因為天氣冷,電瓶在
當地非常好消。龍澤又問他能不能先付一筆定金,老王說不能,但他可以貨到付款。
龍澤把這些情況和老夏說了,老夏問龍澤把握大不大,龍澤說大因為他非常相信老
王,他說他可以親自去,等貨到就把款拿回來。老夏對龍澤有一種出乎尋常的相信,
他相信龍澤的判斷力。老夏又向合伙人老孫提議把這批電瓶交給龍澤去做,對於此
事老孫基本上靠老夏拿主意,他表示同意。老孫又帶龍澤去另一家合夥公司辦接貨
手續,老孫把龍澤介紹給這家公司的經理。該經理在得知龍澤將會把這批貨帶到吉
林去買時,他立刻顯得非常的警惕,當著龍澤的面他問老孫認識龍澤多久,老孫為
難地說不久,並解釋說龍澤是老夏的朋友,該經理又毫無顧忌地問老孫難道他不怕
龍澤把貨騙走,老孫忙說:「不會,絕對不會」。龍澤感到此人即傲慢又無知,難
道這種話能當人面說嗎?他不是在無故樹敵嗎?但他並沒有阻止老孫把貨交給龍澤,
他既然要當面侮辱人,就不應再賦予其重任。龍澤不知該不該當場還擊,但他倒希
望這個經理能出面阻止他辦這批貨,因為龍澤並不想為不信任自己的人辦事。
貨發出后,龍澤就啟程去吉林,先是飛到長春,然後又坐幾個小時的火車來到這個
靠近內蒙的清城市。當時是秋天,廣東潮熱的氣候已被當地乾冷的天氣所取代,進
入旅社的房間后,一種孤獨感突然向龍澤襲來,龍澤幻想著能拿到款回去。第二天
去老王的公司,老王不在,公司的人說老王在外出差要一個禮拜后回來。老王是這
家區辦貿易公司的經理,他已交代副經理和其他人接待龍澤。公司除有兩位副經理
外,還有五位員工和一個晚上打更的老人。隔了兩天貨也到了,公司一位副經理叫
上所有的人,又在鄉里借了部解放卡車,把電瓶從火車站運到一個在養牛場借的倉
庫。
這裡的水是甜的,土是黑的,名副其實的白水黑土,一馬平川的地勢,一望無際的
農田。兩車道的公路加上兩邊整齊的不算太高的柏楊和其他的樹,在平坦而廣漠的
農田間畫出一條筆直的橫道,公路的中間有時栽有各色各樣的花草。一路上,公司
的人不斷地向龍澤介紹這些東北特有的樹木和花草,大家的心情此時更像是郊遊,
而不是押運貨物。
幾天後,老王才回來,龍澤自然提到貨款的事,老王顯得面有難色,並抱歉地說公
司現在沒錢付款。老王說有貨就好辦,他們會想辦法儘快把東西買出去,讓龍澤耐
心等一段時間。老王既然如此說,龍澤想要麼把貨發回去,要麼等,沒別的辦法。
把貨發回去恐怕也不會那麼容易,不知為何,此刻龍澤突然想到了深圳那個當面侮
辱他的經理,龍澤決定留下來等等看。他們先是在長春找到一個買主,但他只能賣
一小部分。龍澤和公司的副經理大劉一起去送貨取款,他自己開車,大劉穿了一套
借來的現役陸軍軍官服,臨走時又把一個放在包里的軍牌替換了不知從哪兒借來的
卡車的民牌,他說這樣在路上就不會有人查。到了長春后,大劉叫龍澤留在旅館,
他說他去取款一會兒就回來。大劉一會兒回來了,龍澤問他貨款的事,大劉說款是
取到了,但他回來的路上去了一趟市糖果公司,由於糖果公司的人逼他還上次他們
進貨的貨款,他就把賣電瓶的錢當貨款付給了糖果公司。大劉發誓說前段時間從糖
果公司進的貨就在公司里,很快就會賣掉,賣掉后就把錢還給龍澤。龍澤無言以對,
越是賭咒發誓的人,越不可信。
糖果公司進的貨確在公司里堆著,是些餅乾和糖果,兩個房間堆的滿滿的,公司還
在一進大門的一側設了一個小賣部。大劉說他們要下鄉去買貨,問龍澤想不想一起
去鄉下看看,龍澤說當然,反正待著也沒事做。這次開的是一部借來的加長的北京
吉普,后廂放貨,前面坐著龍澤,老三和老四,又是大劉開車,老三和老四並不是
兄弟兩,只是在各自的家一個排行老三,一個排行老四,兩位都是有家小的中年漢
子。他們在下午出發,上路后,車一路往西走,幾個小時后,國道就沒了,越走地
勢越高,車就沿著一條似道非道的乾枯的河道開。老三介紹說此地是吉林和內蒙交
界處,並指著一堆石子說那就是蒙古人的遨包。由於地勢廣闊沒有易找的路標,蒙
古人在出行時喜歡隨身帶著一些石子,走到一個難記地點就放一個石子做記號,久
而久之,石子就集成了堆,變成了路標和情人碰頭的地點。這一帶是宋朝時岳飛和
金兀珠打仗的古戰場,老三指著遠方的村落說,這裡的房屋都有一個向西面開的窗
戶。據說當年宋金打仗時,當地為金人村落,為岳家軍打來時向西出逃方便他們每
家都向西開了一個窗戶,這個建築習慣一直流傳到了今天。
北方的夜晚來的快,天漸黑時分,車開進一個村落,家家都是由黃泥磊的獨門獨院
兒的平房。車在行進時,只聽見各家的狗叫,路上不見人影,大概是因為當時正巧
是吃飯時間。大劉說老三有個親戚在這個村裡,他們今晚將在他親戚家借宿。車在
村裡轉了兩圈,老三才找到他親戚的家,車直接開進院子,停在門口。老三下去打
門,這時家裡人也注意到停在門口的車,正巧出來撞見到老三這個不速之客。老三
一會兒回來叫大家進屋,屋裡沒電燈,點的是油燈,家裡人正準備吃晚飯,於是就
叫來客們一起吃點。晚飯是玉米粥,鹹菜,加玉米饃。客人們也不客氣,就和主人
一起吃。龍澤有十多年沒吃過玉米粥,開始還覺得新鮮,但一碗粥吃不到一半就開
始感到難以下咽。
這是一個清貧的家庭,家裡沒有什麼像樣的傢具和裝飾,男女主人都穿著打了補丁
的衣褲,看上去像是白天還在地里幹活。主人顯得厚道,又有點拘謹。老三說他們
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但龍澤沒見到他們。當晚四個客人就合衣擠在一張炕上將就
了一晚。第二天走時,大劉提議大家湊點錢留給這家人已示感謝,龍澤覺得這是個
好主意。
貨是在一個鄉鎮里出手的,賣給了一家雜貨店。在卸貨的時候,有鄉幹部來問能不
能帶一個人回清城市,原來有個廣東人在此地收農產品,想搭車回城辦事,大劉說
沒問題。
他們基本是照原路往回趕,一路無事,直到快進清城時,發生了一起幾乎出人命的
車禍。當時吉普車開在兩車道的國道上,在高速行使中,吉普車趕上了正在不緊不
慢行使的五輛一字排開的拖拉機,吉普車不得不慢下來找機會超車。如果只是一輛
拖拉機,超車會很容易,五輛拖拉機在前,加上道路筆直,很難隔幾輛車觀察對面
車來的情況,大劉不得不等一個較的好時機。第一次試時,剛超了一輛拖拉機,對
面就有車開來,大劉不得不減速,等才被超過的那輛拖拉機開過,又把吉普車開回
原道,還好在對面的卡車開到眼前之前,大劉有足夠的時間開回原道。等了好一會
兒,大家都說前方對面沒車來,大劉又試第二次。這次看來順利,吉普車超了一輛,
兩輛,在超第三輛時,大家突然看到對面有一輛卡車高速開過來,大劉趕緊減速,
這時唯一的希望就是剛才被超過的三輛拖拉機能開快點,儘快反超他們的吉普車。
可是拖拉機還是老樣子,不緊不慢地開著,他們在吉普車上焦急地看著毫無表情的
拖拉機駕駛員,老三和老四向窗外大聲叫著要拖拉機快點開,駕駛員似乎根本沒聽
見。就在對面卡車迎面撲來的一霎那,大劉終於等到了開回原道的機會,他猛一打
方向盤,吉普車躲過了迎面來卡車,當大家還沒來得急慶幸時,由於轉彎過猛,吉
普車一頭朝右面開出車道。車道的邊緣是比車道底近一米的灌溉溝渠,出了車道的
吉普車就像電影里的特寫鏡頭一樣,騰空一頭栽向溝渠,就在落入溝渠的一瞬間,
吉普車又被一股強力反彈起來,最後竟然平穩地落回到國道上。原來在入溝渠的一
瞬間,吉普車的右前輪正好撞在溝渠邊緣的水泥牆上,從而能被反彈回來,後來發
現這個右前輪竟被撞成120度折角。由於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大家直到抨的一聲車
落地后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龍澤在整個過程中只記得自己的身體先是像自由落體,然
后又猛地騰空升起。真可謂大難不死。老三緩過來后的第一句話非常嚴肅地指出以
后不準大劉再開車,原來大劉是無照駕駛,不過每當想起老三當時失魂落魄地教訓
大劉和廣東仔下車后想說話又說不出的樣子龍澤就想笑。
回來后的的二天,當龍澤一早來到公司時,看到老三一人躺在門口的長凳上睡覺,
走近能聞到強烈的酒氣,地上有嘔吐的痕迹,老三的身上還有少許血跡。公司的人
也不管他,大家該幹嘛幹嘛,像是見怪不怪,只有小賣部的女同事把地上的嘔吐清
理乾淨。老三到了下午才睡醒,原來昨晚有朋友請他和幾個其他的人喝酒,酒過三
巡后,他的朋友說他前幾天被幾個人在一個舞會上打了,趁著幾分醉意,老三和其
他的朋友提出要為此友兩肋插刀。大家在酒勁下越說越激揚,最後當都喝醉了時,
大家一致決定當晚就去報仇。於是就發生了一場鬥毆,接下來的事他什麼也記不起,
大概是朋友把他送來公司時,打更的大爺開的門。在此地龍澤最怕的就是有人在飯
館請客吃飯,因為每吃必喝,每喝必到有人醉倒為止,龍澤往往最先喝醉。根據當
地的習俗,一上桌,每人前都放著一個可樂杯大小的玻璃杯,杯里裝著滿滿的一杯
高度白酒。規矩是吃菜前每人先幹了這杯,接下來再量力而行。其實像這樣的乾杯
遠沒結束,接下來在吃菜時必有人提議為這個干一杯,為那個干一杯,兩三杯就是
一斤,很快就有或誠實或貪杯的人爛醉如泥。經過第一次誠實地喝酒後,龍澤就再
也不敢誠實了,即使如此,龍澤幾乎每次還是喝醉。
老王在和老婆辦離婚,很少來公司,據說他在長春找了個女朋友,現正想辦法調進
長春。除了前台的兩個售貨員和打更的孟大爺,公司里其他人也不天天露面。打更
的孟大爺是獨身一人,七十多歲,瘦但非常精神。他在公司的一個角落裡安了個家,
一張床加一個桌子。大爺說他是山東人,年輕時由於老家受災就和親戚朋友來闖關
東,經歷過抗日戰爭和內戰,顛沛了一輩子,最後在此地落腳,當年一起出來的親
戚朋友,要麼失散,要麼故去,他的老伴故去多年,沒有子女,現在他是孑然一人。
老王叫老人來打更,也是給他個養老送終的地方,每當提起此事大爺總說老王是他
的恩人。老王看來是個好人,但他為什麼在即沒貨款又沒買主的情況下,會叫龍澤
把貨拉來並說貨到付款的話,龍澤百思不得其解。孟大爺喜歡吹簫,床邊的牆上掛
了幾隻長短粗細不一的簫,每當下班天黑后,辦公室靜下來只剩他一人時,他就靠
吹簫打發時間,悠揚的簫聲似乎訴說著大爺一生的故事,也似在嘲弄白天發生的一
切。
幾個月過去了,貨還是沒賣出去,在深圳的老夏也知道情況,龍澤不得不打電話問
老夏有沒有別的主意,比如把貨拉回去。老夏想如沒買主拉回去也沒用,還得出運
費和倉儲費,還是等等看,他也在托朋友在東北一帶找買主。龍澤也跑清城附近的
汽車配件店,但能買出去的也僅夠自己的生活所需。由於天氣也在逐漸變冷,龍澤
換到本地唯一的一家由地區政府辦的賓館住,據說這賓館是當年蘇聯老大哥援建的,
賓館的管理嚴然是一家國營單位。一住進賓館,龍澤就發現這裡的女服務員出奇的
漂亮,賓館每層樓在樓梯拐口的值班台內都有一個值班的女服務員。龍澤住在三樓,
第一次上樓時,龍澤注意到這些漂亮的值班服務員,尤其是一樓的那個服務員,龍
澤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龍澤先是找機會和在三樓值班的服務員小王聊了一會
兒,小王不是本市人,她是高中畢業后從本地區另一個較小的城市招來的時,小王
有一米七五左右,二十歲左右,長得不胖不瘦,面容棱廓明顯,漂亮而且華麗,像
個服裝模特兒。一般來說,不同地區的人有不同的特點,沿海地區的不同於內地的,
大城市的不同於小城市的。前者因見多識廣,平日生活的信息多,談吐顯得從容但
略顯冷漠;後者常因少見多怪,生活相對封閉,談吐顯得拘謹但相對樸實。令龍澤
驚訝的是,小王談吐即從容又樸實,她的從容不遜於任何一個深圳女孩,她的樸實
卻超過了任何一個深圳女孩。龍澤不禁問小王有沒去過沿海的大城市,小王說沒有,
她去的最遠的地方是省會長春。看來真的是,有些人天生就能養成優良的氣質,而
有些人即使天生地生在一個優良環境里也無法養成優良的氣質。
最漂亮的是一樓服務員趙艷卓,她的美麗甚至超過了她的名字。小趙是本市人,初
中畢業后就被招進賓館,年芳十七,看上去一米七四左右,身材略偏豐滿,一對大
眼睛像是陽光下平靜而深邃的海洋,兩道深而長的眉像是繪畫大師的傑作一樣恰到
好處地飾於眼上,鼻粱高聳,額頭寬廣,臉面完美而略為修長,微笑常掛其上,膚
色粉嫩,一頭秀髮飄逸而且散發著光芒。她是龍澤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孩,龍澤有
事沒事總想找她聊天兒,小趙的談吐也像小王一樣從容樸實,但多了一份憂傷。龍
澤問她為何初中畢業后不繼續讀高中,她說當時正好有賓館招工的機會,父母也同
意,加上她不太想在學校讀書。龍澤又問她將來的打算,她說下次航空公司來招乘
務員,如果父母不反對她會去應聘。龍澤功利地說她應該去更大的城市,不應埋沒
於此地,她說在這兒當服務員其實也挺好。龍澤建議她沒事可以學學英語,而且他
能幫助她,她說她想學習,她只是不喜歡在學校學。第二天,龍澤去書店買了一套
流行的英語課本和聽力材料送給小趙,她當時不在,龍澤就把材料交給她的同事代
為轉交,晚上小趙上班時來找龍澤,執意要退回這些材料並說賓館規定不準接受客
人的東西。龍澤感到自己送東西的唐突,於是他說他只是想給她介紹一些好的材料,
他誠心希望她能利用空餘時間學點英語,如果她不能收禮,那麼就算他幫她買的。
小趙說那樣也好,她問龍澤花了多少錢,然後把錢交給他。小趙從此還真的開始學
起了英語,有時晚上龍澤路過一樓服務員寢室時能聽見小趙和同事討論英語的聲音,
有時小趙也會問龍澤一些問題,這是非常令龍澤高興的事。
一轉眼就到了年底,龍澤心想該怎麼辦。如果繼續留在此地,除了等,他基本無事
可做,錢也快用完了;如果回深圳,又不知怎麼向老夏交代,龍澤知道這次他把事
情搞砸了,龍澤感到非常愧對老夏的信任。
龍澤不得不思考自己到底為何到了這一步?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這兩個問題相
互聯繫。是為了賺錢么?當然是,但問題是龍澤並沒有一個賺錢的計劃,每次都是
人云亦云,走一步是一步,自己跟本就不知道如何賺錢。是為了做一番事業么?有
可能,但還是同樣的問題,龍澤即沒計劃也沒方向。什麼叫事業?做了事業,賺了
錢后又當如何?將來生活應該是什麼樣?難道就像他所見過的男男女女的生活嗎?
自己為什麼沒有打算,沒有目標哪?因為在深圳他沒有一個成熟的打算也找不到一
個追逐的目標,龍澤心裡也沒有一個令其嚮往的榜樣。軍人曾經是龍澤的榜樣,他
試過但未能如願以償。從政的事龍澤似乎從來就沒認真想過,因為從小到大看到政
治人物的上上下下,同一個人,一會兒是好人一會兒是壞人,政治似乎不是一個令
人尊重的事業。知識似乎也沒有令龍澤產生強烈的慾望,四年的大學生活已基本吸
幹了他的求知慾。還有什麼哪?龍澤的人生經歷足以讓他提出這些問題,但還遠不
足以回答他們,尤其是在一個舊的人生哲學主流正在被社會拋棄而的新人生哲學主
流還未在社會中建立起來的時候。由於缺少對於人,人的思想和心理,社會,和人
類歷史的基本規律的了解,龍澤所能做的只是在無形和不知不覺中被社會的流行價
值觀所左右,儘管他可望自由自和不受約束的生活,他還沒有想到去尋找一條不受
外界所左右的人生理念,一種無論生活在哪裡,無論生活怎樣都能使人變得通達和
平和的人生理念。龍澤想到有一件事仍舊吸引著他,令他念念不忘,那就是出國留
學夢,出國去增長見識。出國留學就是當前流行的社會價值觀,也是政府無意中樹
立的一種人生榜樣。自改革開放起,似乎一切優秀人物都一夜間從牛棚中走到台前扮
演起令人羨慕的角色,而這些人不論是搞政治的,搞經濟的,還是搞科學教育的,
多數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他們大都留過學鍍過金,這一點已足以令年青人對出
國趨之若騖。自費出國留學恐怕是龍澤出國的唯一途徑,要想自費出國留學就必須
考托福等英語考試,這些情況龍澤在幾年前就已掌握。出國還能使他擺脫目前的困
境,一想到這些,對龍澤來說,這條路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明亮。
把清城的事情做了安排后,龍澤在春節前回到杭州,和父母住在一起,龍澤決定春
節后不再回清城或深圳,而是在杭州找份工作並開始補習英語。杭大有托福補習班,
在開始的摸底考試中,龍澤發現自己的基礎很差,尤其是聽力。好在這個補習班已
辦了很多年,老師有經驗,能給龍澤一個方向去努力,單詞,語法,寫作,和聽力,
只要有好的材料,並下大功夫,成功的希望是有的。補習班有四十幾人,有少數是
因有公派機會來補習,多數是報著試試的態度來學,只有一些少數人是報著大的決
心和計劃來學的,最終只有這幾個報著巨大決心的人才能成功,因為沒有決心是不
可能長時間去死記硬背那麼多枯燥的單詞,去一遍又一遍做那些看似都正確的選擇
題,去反覆聽那些怎麼也聽不準確的聽力磁帶。當年高考的經驗告訴龍澤只要下功
夫並堅持就會有結果,龍澤有時真希望自己對生活中其他的事,如事業和感情能有
如此明確的方向,從而有動力下大功夫和決心去做它們。
龍澤是在補習班上認識瑩的,瑩是那種報著試試看的心理的同學,她說她姐在日本
留學,如果托福考不好,她準備去日本留學。瑩剛高中畢業,身材高窕,相貌美麗,
美麗的令人因怕被拒決而不敢上前去做自我介紹,瑩充滿著少女的魅力。瑩的家和
龍澤的有相似之處,都是十年前由四川遷移到杭州,到杭州來落戶之前她家已遷移
過兩次,每次到一個新的地方都要學當地的語言,交新的朋友,花力氣設法融入當
地的生活,但每一次都無法完全地融入。首先是方言,如果你沒能學會說一口流利
的方言,無論別人待你如何,你自己就會把自己與外界隔離,你會認為由於自己的
口音別人會把你當外人看,而南方的方言往往是無論如何也學不流利的,至少對多
數十五歲以上的外來人如此。這會對你交友不利,但這並不一定是件壞事,因為朋
友一多,一方面你不得不化很多時間來維持關係,另一方面難免有狐朋狗友參雜其
中而恐怕有一會引你誤入歧途。另一個不利是你總不安心,總不想在當地紮根,總
想著一天會因或當兵,或上學,或工作,或出國而離開當地。這樣會影響你在當地
事業上的發展,但同樣這並不一定是件壞事,因為它會令你下功夫探尋其他的機會,
令你不恐懼未來新的環境和變化,你甚至會渴望變化。這種心理上的適應過程會有
一個好處,那就是它會使你更能理解人,因為每當你有融入困難的經歷時,你就會
對人生多一份理解,對他人的難處也多一份理解和同情。但這又並不一定是件好事,
因為有時這種困難會把你推向另一個方向,使你變得不願與人來往和孤傲,甚至憤
世。一切事物都有兩面,不利的一面,有利的一面,有時不在於你做什麼,而在於
你怎麼做,怎麼把事做得於你有利。有時因為你太年青不懂這些道理,不得不聽任
命運來把你拋向一個方向。
準備英語不僅是艱苦的,而且還是慢長的,瑩恐怕沒有這份耐心,反正想的是出國,
至於去哪兒,那是次要的事。瑩在第一次托福考的不理想后,就決定去日本。瑩很
快就辦好了去日本的手續,先進入一家語言學日語,然後再考大學。龍澤一直與瑩
保持著聯繫,幾年後,當龍澤還在為出國而奮鬥時,瑩回來過一次,她還帶著她的
日本女同學兼好朋友和子一起來中國玩。和子是個長得不高,中等模樣,非常快樂
的女孩,對新鮮事物充滿著好奇。一次龍澤,瑩,和和子坐計程車外出時,他們談
起日本的經濟成就,當時日本的國內生產總值是中國的四倍,但和子謙遜地說日本
因缺少自然資源,他們總是對前途很擔心,他們要做的事還很多。這時開車的司機
插話說,中國不像日本,我們地大物博,我們的前途是光明的,他似乎在輕鬆地預
測著即將到來的中國的撅起,自新中國成立一來,人們已經這樣耐心地預測了四十
多年。後來,漸漸地龍澤和瑩失去了聯繫,聽說她們倆姐妹都在日本完成了本科,
最後姐姐去了英國,瑩依然在日本。
準備兩門英語考試本身是艱苦的,當考試成績過得去后,申請學校的程序是繁瑣的,
無數需要蓋章的文件要按個各學校的規定一一辦齊,而一般考生會為保險起見同時
申請十多所學校或更多的學校。當最後拿到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後,辦護照和簽證的
過程又是折磨人的。申請護照時需要本人單位開證明,證明單位擁有此人的檔案以
供政審和同意此人出國。龍澤回原單位開證明,原單位說沒有龍澤的檔案,也不知
是丟失了還是從來沒收到。沒有檔案就意謂公安機關無法政審,無法政審就意謂不
批准,事情似乎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接下來是託人找關係,最後公安機關同意只
要川大能開個證明他在川大讀書的證明即可,這不難。教委的證明必較順利,因為
龍澤畢業的時間已超過交納培養費的時限。辦簽證是令人頭疼的,尤其是對像龍澤
這樣沒有獎學金的申請者。龍澤並沒有申請自己的本科化學工程專業,因為他對此
早已失去了興趣,他申請的是參有很多理想色彩的工商管理專業,其實除了其時髦
的名字,龍澤對其也不了解。在上海的第一次申請簽證以失敗而告終,簽證官在護
照最後一頁註上申請的日期,龍澤被告知六個月內不能再來申請。好在一旦被美國
的學校錄取,學籍將被自動而長期的保持,非常靈活。六個月後的第二次上海之行
又以失敗而告終,出門時,使館工作人員丟出一句:『下次沒全獎就別再來了!』。
是啊,看來沒全獎定是沒戲。回杭州后,龍澤聽說廣州美領館好籤,於是幾個個月
后他又去廣州簽。這次比上兩次要好點,簽證官是個看上去二十齣頭的毛頭小夥子,
他非常友善和耐心地問了許多問題,仔細地看了龍澤的材料,又轉身查了一些資料,
看得出他在猶豫。他說他要去問別人,就轉身走開了,過了好一會兒,簽證官回來
用生硬的漢語說他不能給龍澤簽證,並隨手遞出一張事前列印好的拒簽理由。
對龍澤來說出國之門似乎就此永遠關閉了,龍澤的心思不得不又回到每日上下班的
生活規律中,龍澤並不安心於此,但又不知自己到底想做什麼。身上牛皮癬是另一
個總在拖龍澤後腿的事,牛皮癬一是沒法治,二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會越來越重,
這時龍澤的牛皮癬已經發展到身體百分之三十的覆蓋率,一年四季均有。這種病最
大的害處不是病本身,而是病人因心理上怕別人看到自己身上的牛皮癬而不知不覺
中變得不願與人來往。
人在思考與他人之關係時,會考慮兩層,一層是自己心中先入為主的想像里的別人
的反映,而這往往是由自己經驗所導致,另一層是別人的直接反映,即使對於後者,
人們也會用自己的心裡的固定模式去理解,總之人們對外界的理解總是迂於自己的
想像,即使它不是別人真實的原意。
牛皮癬患者就會想像別人會或討厭看到牛皮癬或瞧不起牛皮癬患者,如果你在乎別
人的看法,儘管這可能只是你的想像而不是別人的真實想法,你就會不願讓人看到
身上的牛皮癬,為此你就會一面設法遮蓋,一面減少於人來往。當然如果你不在乎
別人的想法,你就可能不會這樣做。但人往往是非常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尤其
是親近的人,並不是別人的看法而是這種在乎心理已變成了一種枷鎖鎖住了人的自
由,它使人失去了思想和行動的自由,人就像陷入沼澤中,越掙扎,陷的越深。人
們的想像有可能會超越現實,但人永遠也無法超越自我。而人們在思想的掙扎中,
往往會只想到用外界的東西來解脫,龍澤當時就這麼想,要是能辦成出國就好了,
似乎一切不如意處都會迎刃而解,牛皮癬也會消失,但實情是恰恰相反,龍澤最終
辦成了赴美留學,然而他的牛皮癬不僅沒好,而且更重,他的心情沒有變得愉快,
而是舊的問題去了,新的問題來了樣。外界的變化永遠無法解決內心的問題,在這
一點上,無論富人窮人,貴人還是賤人,人人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