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與唐駿的爭論焦點中,有一個問題被雙方反覆論證。那便是唐駿到底有沒有公開宣稱過,自己是加州理工大學計算機博士學位獲得者。方舟子表示,在唐駿與他人合著的傳記《我的成功可以複製》2008年12月第一版第70頁中,曾明確表示自己在美國經過一段學習后,「最後還是拿到了加州理工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
針對這樣的舉證,昨日,《我的成功可以複製》的出版方中信出版社發出勘誤聲明,表示在《我的成功可以複製》出版過程中,唐駿曾在審閱第二作者胡騰原稿時,於2008年9月通過郵件明確要求將「辦到第二家公司,我差不多已放棄了學業。但憑藉語音識別方面的應用性研究成果,我最後還是拿到了加州理工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一句刪除。不過由於「溝通出現滯后」,該意見並未及時得到修改,因此此書的第一版第一次印刷中出現了失實錯誤,出版方在2009年1月第二次印刷時,便進行了修正。該勘誤聲明的落款,是中信出版社及藍獅子財經策劃中心。
昨日記者在北京圖書大廈看到,《我的成功可以複製》被擺在離書店進口處不遠的展台上,第一版與第二版陳列在一起。除了封面唐駿的頭像大小和圖書價格略有不同外,兩本書基本相似。其中,第一版圖書已是2009年7月第7次印刷的版本。在書中相應位置中,並沒有唐駿獲得加州理工大學博士學位的描述。不過在記述唐駿留學生活時,仍有「最後確定在加州理工大學電子工程系繼續我的博士后研究」字樣。而對於唐駿口中「西太平洋大學」的學位,書中並未提及。
「老版本的書應該沒有賣的了,現在都是新版本。」中信出版社的工作人員表示,《我的成功可以複製》重印過多次並進行了再版,因此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絕大部分版本都應該是修改後的。至於出版社是否保留有勘誤聲明中所提及的「唐駿明確通過郵件提出修改意見」的證據,該工作人員表示需要請示領導才能回答。截至記者發稿時,尚未得到相關的回應。
與此同時,最先被網友發現證據的噹噹網電子版圖書,相關內容也被刪除。
無獨有偶,就在中信出版社發出勘誤聲明不久,另一本唐駿傳記類圖書《唐駿日記》的作者沈威風也在自己的博客中發出「有關唐駿日記人物介紹失誤的更正聲明」,聲明中表示,書中對於唐駿的介紹有失誤,「其中的『1993年獲美國加州理工大學計算機專業博士學位』一句不準確」,並表示該內容並非唐駿提供,而是自己引用網路資料不慎造成,並對讀者和唐駿表示歉意。
不過對於出版社及作者的勘誤表態,方舟子並不買賬,他在自己的微博中表示,中信出版社勘誤聲明中稱,刪掉獲得學位段落是唐駿審稿時的要求。但在唐駿前幾天回應相關問題時,曾表示不知道這些段落怎麼來的:「說是有人陷害他,還指控我造假?難道是中信出版社在陷害他?」
而就在出版社進行緊急糾錯的同時,網路上還有人開始了「簡歷糾錯」,而糾錯的對象,便是被收集在各個網站中的簡歷信息和學習經歷等,其修改方式也頗為一致——曾經的高學歷被悄悄刪除。據互動百科工作人員介紹,僅7月7日至8日兩天時間,就有近百位名人的簡歷被修改,並且該數字還在持續增加。
「按這個勢頭,很快就能破百了。」互動百科的工作人員介紹,7月7日,僅有二三十人修改了自己的簡歷,但僅過了7月8日一天,這個數字便接近一百人,而其中多數都與「教育經歷」有關。不過對於都有哪些人修改了簡歷,該工作人員表示由於涉及不少名人,不方便透露。
而究竟誰在網路上修改這些簡歷,也是一個未知之謎。據互動百科工作人員介紹,由於百科類網站允許網路用戶自由編輯詞條,只要是在網站中註冊過的用戶,都有修改的權利,網站只是人工在後台進行審核。因此在一般情況下,並不能判斷簡歷的修改,究竟是名人個人行為,還是普通網友代勞。
而據一位從事網路公關工作的人員透露,遇到此類網路公關事件,通常都會有網路公關公司代勞為名人修改相關信息:「不用我們去找他們,他們自然就會找到我們。」
在名人的簡歷被紛紛修改刪減的背後,一些新生辭彙也出現在網上。互動百科的工作人員透露,由於唐駿學歷門逐漸升級,詞條庫中除名人簡歷被修改外,網友還主動添加了許多相關的新辭彙,如「西畢生」,便是網友專門總結出來,泛指來自美國西太平洋大學,並在中國身處要職的中國畢業生。
一則來自唐駿母校北京郵電大學校長方濱興的致辭,也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7月8日凌晨2時27分,方舟子發表微博,表示「北郵方濱興校長在校友唐駿歡迎會上的致辭:『84屆畢業生唐駿就是這十餘萬學子中最傑出的一位:他在北郵獲應用物理專業學士學位,在美國加州理工大學獲計算機專業博士學位。』」並給出了北京郵電大學網站中的相關鏈接。
不過,當記者打開此鏈接時卻發現,方舟子所稱的發言詞,也已經發生了微妙改變,成了「他在北郵獲應用物理專業學士學位,在美國獲計算機專業博士學位」,「加州理工大學」六個字已經被刪除。而在網友「sunpr」的個人微博中,一張提前進行的截圖,還清晰地顯示著,在原版發言稿中,曾有「在美國加州理工大學獲計算機專業博士學位」字樣。
頻繁的勘誤與刪改,讓不少網友感慨「有錢人的威力果然很大」。
眼下,與唐駿學歷門相關聯的企業,都選擇了沉默。其中被質疑涉嫌招股書欺詐的盛大網路,至今未對此事做任何評論,記者提出的採訪請求,也未得到回應。唐駿目前任職的新華都集團同樣沉默以對。
風波之中,唐駿仍顯得信心十足。7月8日唐駿向媒體表示,已準備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學歷門」事件,不再為此事接受媒體採訪。而唐駿的微博,也還停留在7月6日的最後一條信息:「第一,今後我的名片上會加印一個博士在名字后。第二,法律會讓現在和今後那些捏造事實誣陷他人者付出代價。第三,我還是我,什麼都沒改變,一個我行我素明天開始你行我素的唐駿……最近有點煩有點煩,好在明天就不煩了……」
眾網友質疑唐駿學歷,中國世代投資集團董事局主席禹晉永卻一直堅定地支持唐駿,並在微博上貼出兩張中國駐美國洛杉磯總領事館的相關證明。表示美國Pacific Western University具有頒發工商管理專業學士、碩士及博士學位的資格。本報記者向中國駐洛杉磯總領事館發函求證,得到了肯定答覆。
在中國駐洛杉磯總領事館教育組的回函中表示,經查檔案,可查證加州私立高中后教育和職業教育局(Bureau for Private Postsecondary and Vocational Education)曾為西太平洋大學(Pacific Western University)開具證書,批准該校可在1998年6月15日至2002年6月14日期間頒發工商管理專業學士、碩士及博士學位(相關證明見附件)。根據此證書,教育組於2001年11月12日開具了相關證明。
不過對於唐駿的在美留學經歷,由於所涉及的年代較為久遠,總領館教育組工作人員表示,在現有檔案中未能找到唐駿在中國駐洛杉磯總領事館教育組進行留學登記的記錄。
嚴鋒:方舟子悲劇了,稱西大為野雞大學,涉嫌鄙視,也幫了唐駿一大忙,因野雞大學還是大學,而西大可能不是大學,而是辦證機構。
王瀏芳:我們太多的去嘲笑造假者的個人道德,其實更應該拷問這個社會的公平正義,那些為高官名人大開方便之門的學校,應該正躲在唐駿身後倒吸冷氣吧……
吳祚來:他難以回答其博導是誰,這是必死硬傷啊唐先生。自學成博,定成笑談。
方舟子:唐駿買的加州「西太平洋大學博士」文憑頒發日期為1995年4月13日,是去微軟工作之後買的。芝加哥太陽時報報道,西太平洋大學在1994年被加州政府吊銷營業執照,1996年才續了執照。唐駿剛好在該學校沒有營業執照期間買了文憑。也就是說,唐駿的這張文憑不僅野雞,而且非法。
康國平:唐駿成功引發中國新一輪鏟字運動,不管網上還是報章圖書或演講稿中,但凡含有「加州理工大學」字樣,悉數被鏟去,或被勘誤。
信海光:先不論唐駿學歷真假,且說在唐駿被疑似假學歷的時候為什麼跟進打假的那麼多,這當然有證據的原因,但也跟他平日留給公眾的整體印象有關係,如果本來給人的印象就假模假式,那「假學歷」就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
陸亦琦:唐駿強調他是加州的PWU(註:指西太平洋大學),而不是夏威夷被關閉的PWU,其實這沒什麼太大區別:這兩所學校的來源應該是一致的,加州的PWU在2004年更名后才取得遠程教育與部分碩士研究生課程的認證,而這一切都在唐駿獲得該校的「博士」學位之後的事情。
PWU算不上是野雞大學,因為它連認證都沒有。基本上就是個有名無實的賣文憑機構。
方舟子:唐駿正在瘋狂公關
昨天,唐駿自傳的出版社、合寫作者站出來承擔責任,把學歷的錯誤一併攬到自己身上。對此,今天上午,方舟子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這都是唐駿躲在後方進行的一系列公關行為。
昨日,出版唐駿自傳《我的成功可以複製》的中信出版社在其官網發布《勘誤聲明》,稱唐駿的學歷問題是出版社失誤造成的,其書的相關人等還表示唐駿與其之間還有過郵件來往表示書中有錯,但郵件卻因疏忽沒有收到。
隨後,唐駿的另一本書《唐駿日記》的合寫作者也出來在微博上承認錯誤,表示因其個人疏忽導致書中唐駿的個人簡介有誤,並且表示唐駿並未親口說過自己的學歷。
對此,方舟子在微博上表示出了質疑,他表示出版之前沒有經過唐駿本人確認,那麼出版之後呢?這本書已出版了一年多,印刷6次了,唐駿作為第一作者居然一直都不知道該書的作者簡介把他寫成了加州理工大學的博士?到現在我把這個簡介上傳了,他才發現有誤?
不僅如此,方舟子在其微博上掛出的噹噹網在線讀書頻道上關於《我的成功可以複製》的電子書內容已被全部刪除,該網頁彈出對話框稱「您所查找的圖書未找到」。
自學歷被質疑之後,一向在微博上每日更新的唐駿從6日晚8 點發出最後一條微博后,便再沒更新其微博,面對媒體、社會的種種疑問,也沒有最新回答。
目前為止,唐駿已經三天沒有更新微博。唐駿以及其助手對於「學歷門」事件,也不再進行評價,唐駿的助手僅稱會以法律手段解決該問題。
今日上午,記者聯繫到了方舟子,他表示昨日出版方等一些人出面替唐駿擋事,是唐駿躲在後方進行的一系列公關行為,去抹滅一切關於「學歷門」的謊言,這不是一個真正想解決問題的態度。
方舟子表示,面對唐駿目前的行為,將繼續去找更多的證據證明唐駿說謊,直到唐駿事件的真相徹底明了。
中國社會除了成功,別無信仰
方舟子披露"打工皇帝"唐駿學歷可能造假的微博, 終於由茶杯里的風暴演變成為"學歷門", 儘管事態發展看上去越來越不利於唐駿,但公眾評價卻並非如此,網民似乎並不會為唐駿是否拿到學位,抑或專利權是否屬於他本人這類事所擾。截止於周二晚,近日的一個在線調查表明,4760名網友中約76%都認為個人能力遠比學歷重要,只有不到1%的人持相反意見。除學歷比能力重要論之外,尚有作假之人太多,沒必要單挑唐駿論、成功更重要論等等,綜合而論,不妨名之曰,只要成功,一切皆OK。
早有論者指出,以儒家文化為主流的中國文化更推崇現世的價值,經典中隨處可見此類論述,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此外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無一不指向於短暫一生中的成就和作為,將之作為人生價值的體現。對於普通百姓而言,或許並無此等抱負,但人生價值的寄託也與之有所同構,即都將此生或現世的成就和作為置於優先位置,消極者如「人死如燈滅」、「好死不如賴活著」,積極者則追求「吃香喝辣,大秤分金、大塊吃肉」,希望轟轟烈烈地牛一把。因此,推崇成功,不及其餘,實為中國人價值觀內的「深層結構」,鮮有人能出其外。
中國傳統文化儘管推崇現世價值,背後仍有超驗的理想或者說超越的價值作為後盾。對精英而言是所謂天道, 於百姓而言則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無論是經典論述,又或是百姓日常奉行的倫理,均含有類似勸誡。因此,雖推崇現世功利,也需要遵循一定之規,才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常態。然而,這種平衡很是微妙,曾有漢學家指出,以現世功利為優先的中國社會和以基督教的美國社會一樣,都有若干基於價值觀的道德模範。不同的是,基於宗教信仰所形成的普遍約束,在美國社會遵循這些模範所體現的價值如誠實無欺(華盛頓與櫻桃樹),又如刻苦上進(林肯的小木屋),很可能會獲得社會意義上的成功,而在中國社會遵循這些模範,如卧冰求魚,又或者如割股療親,則可能會付出無可挽回的慘痛代價。因此,中國社會的道德勸誡多半是指導性的,且往往同時存在著近乎矛盾的理想和現實兩種指導意見:既有忠貞不二,又有良臣擇主而事,既有寧為玉碎,又有留得青山在,這就使得包括誠信在內的諸多道德規範,並不具備壓倒現實功利的超然地位,當方舟子們用誠信這一價值規範質問唐駿時,其實隱含了誠信的超然地位,而很顯然,絕大多數當代中國人卻未必也這樣認為。
方舟子們與普通網友之間的落差, 可以代換為接受現代(西方)文明洗禮的部分中國人,與大多數依舊沿用傳統文化的中國人,在價值理想與現實功利的關係上的差異。前者更認同價值與事實的二分,並堅持用價值評價事實;而後者則認為,價值與事實很難分開,儘管後者也多半承認誠信是一種價值,但同時也傾向於認為,成功本身也是一種價值,在很多時候,成功甚至是一種更高的價值。當方舟子們以誠信相質問時,不啻是說,不誠信的成功是可疑的,不值得推崇;而同情唐駿的聲音則認為,成功本身就說明了其價值,至於不誠信,不過是對這一價值的一點小小的玷污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或許,令方舟子們始料未及的是,即使在經過這麼多年的西風東漸,持有與他們相似的價值與事實二分的世界觀的中國人,依然是那麼的稀少。在和菜頭等人的喟嘆中,我分明感受到了這種失落。
而在我看來, 出現這樣的落差並不希奇,而且恰恰與西風東漸的大變局密切相關。如上所述,傳統社會在價值規範和現實功利之間維持著一種看似矛盾但又很微妙的平衡,這離不開儒、道、釋三家所提供的超驗的理想或者說超越的價值,也離不開與這些價值理想互為表裡的傳統社會結構,而近代以來,中國社會面對西方挑戰的劇烈變遷,已然摧毀了延續千年的傳統社會結構,而全能主義社會所強行推廣的唯物主義教育,更將傳統的價值理想一舉掃除,在這種情況下,既有的微妙平衡蕩然不存,現世功利勢必成為壓倒性的追求目標,近年來,許多人感嘆社會上物質主義泛濫,享樂主義猖獗,其實皆與此種平衡的打破有關。毋庸置疑的是,至少在當下的階段中,追逐現世功利仍將是主要的社會潮流,對於在此潮流中浮沉的芸芸眾生而言,打動他們的更多是那些鮮活的成功案例,而不大可能是什麼新的價值理想,至於價值理想與現世功利之間新的平衡的建立,註定將是個漫長的過程,對於活在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來說,或許難以避免採用以下的立場, 那就是: 除了成功,別無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