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寓言(八):物固相累
《莊子·山木》載:莊周遊於雕陵之樊,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銳?」蹇裳躩步,執彈而留之。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蜋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藺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令』。今吾游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
【譯文】
莊子在雕陵栗樹林里遊玩,看見一隻奇異的怪鵲從南方飛來,翅膀寬達七尺,眼睛大有一寸,從莊子的頭上掠過而停歇在栗園的樹叢之中。莊子心想:「這是什麼鳥呀,翅膀大卻不能遠飛,眼睛大視力卻不敏銳?」於是提起衣裳快步上前,拿著彈弓靜靜地等待著時機。這時他突然看見一隻蟬,正在濃密的樹蔭里美美地休息而忘記了自身的安危;一隻螳螂用樹葉作隱蔽打算見機撲上去捕捉蟬,螳螂眼看即將得手而忘掉了自己形體的存在;那隻怪鵲緊隨其後認為那是極好的時機,眼看即將捕到螳螂而又喪失了自身的真性。莊子驚恐而警惕地說:「啊,世上的物類原本就是這樣相互牽累、相互爭奪的,兩種物類之間也總是以利相召引!」莊子於是扔掉彈弓轉身快步而去,看守栗園的人大惑不解地在後面追著責問。
莊子返回家中,整整三天心情很不好。弟子藺且跟隨一旁問道:「先生為什麼這幾天來一直很不高興呢?」莊子說:「我留意外物的形體卻忘記了自身的安危,觀賞於混濁的流水卻迷惑於清澈的水潭。我記得先哲們曾經說過:『每到一個地方,就要遵從那裡的習慣與禁忌。』如今我來到雕陵栗園便忘卻了自身的安危,奇異的怪鵲碰上了我的額頭,遊玩於果林時又喪失了自身的真性,管園的人不理解我又進而侮辱我,因此我感到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