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的「農民工」
那是一個矮個子的白人,四十多歲,身材粗壯魁梧,面目清秀。英文說得嗑嗑巴巴,從東歐那個解體的前「鐵幕」國家移民到加拿大快十五年了。
面色蒼白,一副病容,淡褐色的頭髮乾枯而稀疏,白髮早早地光臨頭頂。那雙充血的眼睛十分疲乏地看著我:
「我好疲倦。今天早晨三點才上床睡覺。」 我看了看鐘,他只睡了五個多小時。
「為什麼睡那麼晚?」我問。
「其實我天天這樣,打兩份工。白天修理汽車,從早晨8點做到下午6點,晚上從7點再打另一份工,做到晚上12點半。回到家裡吃完飯上床,就很晚啦。」
「很辛苦啊。」
「是啊,家裡有三個女兒,都圍著我要名牌衣服,漂亮首飾,一天到晚爹地長爹地短的,我不多掙錢怎麼滿足她們啊。」 說完,笑了。
當然,不止是為了滿足不懂事的小女兒們。食品,房貸,衣被,這些基本的生活需要,已經壓得這個外國移民來的體力勞動者,喘不過氣來。
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詞---「農民工」 。
成千上萬背井離鄉,奔向被人吹噓得似萬花筒般美麗的西方發達國家,其實來了才發現,人家需要的是勞動力,並不在乎於你以前有多高的學歷。他們提供的「發展機會」 是讓你去干加拿大公民們不願意,不屑於乾的工種,低收入的工作。
我前面說的那位東歐男子,在他自己國家,是正規大學畢業的工程師,搞建築工程設計多年。在這裡幹個汽車修理工和每小時11元的旅館保安,累死累活地養家,就是他穿過「鐵幕」 飛奔至加拿大的「未來」 --華髮早生。
他還不算難過的。我見過一個印度年輕人,以前在俄國念了七年醫科大學,著名的莫斯科大學醫學院。碾轉至加拿大,為了取得「加拿大經驗」 ,白天來我這裡學習,晚上去一家屠宰廠的冷凍間上夜班。他說他一年四季就不覺得有夏天,因為天天晚上都要穿著厚重的冬大衣在冷凍間里幹活。白天來上課時,他總是眼睛紅紅地布滿血絲,哈欠連天。我真擔心他晚上在冷凍間里睡著了,和凍豬肉,凍牛肉一起。。。。。。。
一對巴基斯坦夫婦,男的皮膚科醫生,女的婦產科醫生,從英國碾轉過來。丈夫在愛丁堡大學得到了皮膚專科證書,可是到加拿大不被承認,得重新考試並等待臨床實習機會。家裡有兩個小孩,一家人得生活。於是,和許多南亞的新移民一樣,夫婦倆考牌照,開出租汽車。男的白天來上課,晚上開計程車,女的白天開出租,晚上照顧放學回家的孩子。我還記得,這位阿赫麥德醫生,四十多歲的男子,背有點駝,頭髮花白花白的,十分樂觀愛笑。他總是在人們出其不意的時候,開點恰到好處的玩笑,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不過,如果有人說在加拿大,隨便一個開出租汽車的司機都可能是外國來的醫生,博士或律師,這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安德烈醫生是俄國移民。快五十歲的人,看他的樣子,你立馬就會想起那個詞:白極熊!高大而肥胖的他,以前在俄國是正而八經的「雙料博士」 :生物學博士加整形外科DOCTOR。可能缺乏語言天份,到加拿大六年了,他說的英語仍然沒人能聽懂,所以他總是沉默寡言著,見人只微微一笑。在加拿大,沒有機構承認他的雙料博士學歷和經驗,他只能作技術員的活兒。「白極熊」 以前在莫斯科在無影燈下捉繡花針作整形手術的美好圖畫,只有永遠存在記憶之中。
還有一個上海男孩,三十多歲,以前在上海一家著名醫院作外科醫生。之所以叫他男孩,是因為他個子矮小,非常可愛。第一次見到我們,他就大方地用上海腔說:「你們以後就叫我『小弟』 好啦!」 :周立波似的幽默。小弟老婆一年前跟別人跑了,他就自己一個人,邊打工,邊學習,養活自己。學習期還沒有滿,小弟就要走了,很無奈地告訴我:「學費不夠啦,得回去打工掙錢,不然,連房租都付不起啦。」 小弟走了一個多月,有一天突然給我來電話,在那一頭,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我找到工作啦,在一家食品工廠的流水線作夜班,一小時十元五毛錢呢!」
不知我的這些醫生朋友們,現在怎樣了?
據說,加拿大的移民制度和以前一樣,給各類移民打分,醫生一類的分數仍然是比較高的,說明加拿大很需要這一類人材。可是,來了的人才卻讓他們學非所用,就像採下來的參天大樹,讓他們爛在那裡。
這情況,讓人想起一組英語辭彙:Brain
D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