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回憶 ( 一 )

貼一篇2005年的舊文。現在看起來只想笑。

寫文的緣由是美國底特律的福特廠在重慶開合資汽車廠

帶了些家屬，住在重慶希爾頓飯店裡。福特的太太小姐們住在

冷氣房裡，對重慶的生活頗有意見，寫了篇東西發表在華盛頓

的英文大報上，對重慶的生活做些危言聳聽的貶低。

出於對這些底特律鄉巴佬對我家鄉的反感的反感，我寫了幾塊

「重慶回憶」 ，也危言聳聽地讚美一哈我親愛的山城：）

隨著去年美國金融風暴，福特廠關門裁人，不知福特太太小姐們

今日何在？

重慶回憶 ( 一 )

諧和

2005。8。13

昨天看木水轉來一底特律鄉巴佬兒登在華盛頓啥報上的訪談，對俺家鄉重慶，微詞
多多。
驚奇之餘，老鼠愛一哈大米，憶一憶美麗的山城，順帶那個一哈：)。

( 1 )

最早的記憶，在寂靜的清晨。

窗外霧靄象一團團白雲，濃得化不開，「白雲」時而蹴足荷花池塘，時而繚繞黃角
樹端。

呱呱鳴叫了一夜的青蛙們，終於趴伏在滿池的荷葉下面，斷了蛙鳴。寂寞的蟬兒卻
因太陽即將升起，開始了夏日的歡唱。

寂寥中，遠遠的嘉陵江上沉悶地傳來「甌－－－甌－－－甌－－－」汽笛長鳴，划
破了濃濃白霧。這晝夜不息的船舶大合唱，沁人心肺的男低音，在川江兩旁的青山
中日日低鳴，夜夜回蕩。

長江和嘉陵江，一大一小，一清一濁，兩個戀人，在一座叫重慶的大山下面會合，
蒸起了熱情，騰起了雲霧，幾千萬人，飲著兩江江水，創造了一種叫做「巴文化」
的獨特現象：巴人的語言，巴人的飲食，巴人的建築，巴人的熱辣。。。。。。

曾經有過童年。

從嘉陵江「甌--甌--」的汽笛合唱中醒來，趴在汗濕的涼席上，享受著清晨的涼風，
不願動彈，直到媽媽輕輕拍著小屁股「吃早飯了，快起來。。。。。。」

哇，綠豆的稀飯，紅苕的巴巴，酸嫩的泡舡豆，胃口大開。用21世紀的觀點看，絕
對是「健康食品」。

常常帶著弟弟去江邊玩耍，夏天漲水，冬季落潮，滿地撿那怪狀奇形的鵝卵石。走
近了，聽得見木船上的艄公一聲聲地喊著無字歌。有時候，對面船開過來，長辮子
的川妹兒蹲在火燒火燎的鍋邊煮飯，於是，那無字歌立即走板：

「對面的妹娃子耶，桃花紅，撐船的哥哥舍，汗衫揪不幹」！

小時候，不曉得他們在唱啥子，只見那船兒在嘉陵江面上撐得飛快。。。。。。

( 2 ）

天氣熱。

長江上三大「火爐」之一， 另外兩座是武漢和南京，還有一說是武漢和九江，不管
哪一說，重慶是頭一座「火爐」，沒得跑。

三伏天，烈日當頭，風不吹，葉不動，空氣在熱流里凝固住，燙得趕不開。「支了，
支了」的蟬兒也被高溫糊住了嘴，有一聲無一氣地啞叫。

中午的午睡，涼席上被長長的汗水畫上個人印子，小小的人兒貪眠不醒。

突然，門外響起「冰糕涼快，冰糕。。。。。。！」 趕緊翻身下床，推醒弟弟，找
媽媽討幾毛錢，出門追上冰糕大娘，綠豆沙，紅豆沙冰糕端一盆回來慢慢嚼。

一切都是「熱」的。

西瓜買回來不能立刻吃，浸在水盆里變涼，切下紅瓢，圍坐分享。
綠豆稀飯煮熟了不能馬上喝，放在飯盆里涼一下午，晚上一家人坐樹蔭下就青菜涼
面。
老鷹茶是大碗茶，幾分錢，泡一大壺晾在那裡，甜絲絲涼絲絲喝下去，沁心舒骨解
渴。

沒有農藥，沒有防腐劑，沒有罐頭金屬，沒有冰箱弗里昂，沒有假冒偽劣。完完全
全 21世紀生活方式，底特律鄉巴佬們當嚮往之！

21世紀的鄉巴佬享受太多的冷氣，於是，一些白領們非但離不開冷氣，還患上莫明
其妙的「冷氣病」，攝氏35度的高溫下，咳嗽不斷，清涕長淌，皮膚過敏，神情抑
郁。

要我說，最沒有病的，是重慶的那些被人瞧不起的「棒棒軍」。三伏天，一群靠一
根扁擔過活的農民，圍著100多度高溫的火鍋，嗤嗤嗤絲絲絲，麻辣辣燙叮叮，光膀
子的脊背上，汗水小河樣地流淌，身體里什麼髒東西也能從那小河裡沖刷出去。棒
棒們吃麻麻香，睡哪哪甜，百毒不侵。最重要的是：毫無憂慮，特愛學習新鮮事務，
愛看紅頭髮綠眼睛：)。

相信底特律鄉巴佬們過一陣子從$4300/月的冷氣房裡搬出來以後，會逐漸羨慕起重
慶棒棒們百毒不侵的優雅生活，三伏天光膀子鑽火鍋，鮮肉鮮菜麻辣果腹，逐漸拋
棄掉美國空運垃圾罐頭，「酷」出個人樣來。呵呵。

( 3 )

夏天雖然悶熱，可是不缺山風，尤其是在夜晚。

太陽下山後，暑氣從山城的斜坡上，向下散去，散去，散到長江和嘉陵江里去，准
備著，製造明早的大霧。

山風透過樹葉喃喃地飄來，各家各戶抬出楠竹涼板涼椅涼桌，沖了澡的男人坐黃角
樹下擺棋盤吆喝，洗了澡的孩子躺大樹下聽媽媽講故事看星星。

有時候，一家人在涼板上，說說話，就集體睡過去了。那年頭，門戶洞開，靜悄悄
地，也沒見個小偷盜賊進屋拿東西，比現在保安密布的希爾頓飯店還要安全。

那時候，重慶城區的人行道上，夜間興擺個「人肉攤子」，整條街整條街的擺。要
擱現在，這個招牌准透著色情味道，可那時不同。

因為夏天屋子裡面悶熱，家家戶戶都把涼板擺到大街的人行道上，睡覺。男的，女
的，老的，少的，大姑娘，小姨子，穿著納涼服，白花花地在人行道上躺出幾個街
區，鄉親們戲稱為「人肉攤子」。尤其在寂靜的清晨，連汽車都悄悄經過，生怕吵
醒滿街熟睡的「人肉」。若華盛頓啥報那幫老土去攝個影，准能大驚小怪地以「行
為藝術」登個頭條。

可咱重慶的爺兒們娘兒們，就能擺個「人肉攤子」，叫你坐懷不亂。白花花的人肉，
就那樣「擺」著，也沒聽見過什麼強姦搶劫殺人的案件發生，大姑娘小夥子趁機拉
拉手說說話肯定有，我一朋友和她丈夫就是在人肉攤子好上的，可也沒幹那未婚先
孕之事。

問一聲底特律的行政長官：這樣的「人肉攤子」，你那大街上敢不敢擺？

現在嘛，重慶城區那樣大規模的人肉攤子肯定沒有了(小規模的肯定還存在)。唉，
要怪也得怪旁邊的希爾頓飯店不是？想想，幾十層高的豪華大廈，私家司機汽車，
保安處處站崗，偷盜的照偷，偷情的照干，款爺們二奶三奶地包著房，還老有搶劫
強姦發生，誰還敢把自家的閨女小子往那大街上「擺」著納涼？

美國人帶去的「現代病」啊。底特律鄉巴佬們應當去解放碑，找個茶館，開個見面
會，先回顧一哈重慶的歷史，再來矯情重慶的「骯髒」？

(待續)